四 “ 美國女記者”與“神藥”雙汰芝
“2001年8月1日美國記者進村,我們打電話給領導,引起領導重視,秋季第一次發藥,是國外快過期藥雙汰芝。那藥真靈,很多人眼看快不行了,吃了又活過來了,都說雙汰芝是’神藥’,但是太少了。”(村民上訪信2002)“美國女記者”進銀莊,在當地是件大事,驚動上下很多人。村醫栗昭回憶當時情況——
那是“冒碰的”。那天,大約是2001年七月間(農曆)我從白集鎮醫院下班回來吃飯,在村西頭遇上她(美國“記者”)在問大隊會計栗恩臣,栗恩臣見我過來了就說:這事他了解最清楚。於是她就問我:村裏有沒有艾滋病人?說有。問多少?說不少。能不能帶著看看病人?說不能。
我不能斷定利弊,就給村支書栗可昆打電話。可昆過來了,我們就在橋頭上遲疑了半小時,她拍了幾張照片,就是群眾圍著看的人。她出示了證件,洛杉磯護照,我看得很仔細,說你這護照過期了。她翻過一頁,說有續期。我一看,就是有續期。
下午牛延東、栗新臣他們一個電話打給地區防疫站,說外國記者訪問我們艾滋病人了,村裏情況都向人家美國記者匯報罷了。地區衛生局立刻打電話給縣衛生局長,縣衛生局長打電話給鎮衛生院長,鎮衛生院長追查到我,問情況,我說給村支書匯報了。院長問:照相沒?我答:照了。院長批評我:你還是搞艾滋病的哩,啥水平?警惕性真差!我又說我匯報給村支書了啊!於是把我帶到鎮政府查問,公安開始查找,我們在鎮政府苦等。等到半夜一兩點,沒找到,消失了。(田野手記20060124)
之後栗昭又跟我談起這件事,版本有了變化。他說,其實後來人找到了,並不是記者,是個上海的美國留學生——
……後來地區防疫站又打電話向縣裏負責文教衛的楊縣長查問。楊縣長說不知道,比較煩。楊縣長又打電話給鎮長秦國林,說: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幹這縣長了?!秦國林又查問鎮衛生院院長,院長又訓我,把我拉到鄉裏盤問作記錄,再三追問,問當時啥情況,都說啥幹啥了。於是縣公安全體幹警出動,連夜找,搜查所有賓館旅店,我們在鄉裏等消息,找到夜裏一兩點,打過來電話說找到了,控製起來了,當天晚上就在一個賓館裏找到了,是一個美國留學生。把她所有資料都沒收了,刑警隊追查她見誰了,都說些啥。問她:哪來的?她答:上海。一個在上海上學的美國留學生。當時村裏幾個人正發病厲害,真想領她看看。栗連營家的曹妮剛死罷,諸老四媳婦正床上躺著,她剛走一兩天,老四媳婦就死了。是縣裏出租車拉著她來哩,那司機還說,都說你們這邊都沒人了,怎麽還見人在打麻將?還說莊稼沒人種,這玉米長得還不賴嘛!栗新臣他們給地區打電話說美國記者進村了,隨即縣防疫站就來發藥了。(田野手記20080318)
我更相信兩年之後的第二個版本細節上的精準度,因為那時候栗昭我們已經是朋友,彼此更加信任。
耐人尋味的是,當地官方、民間都更樂意把一個偶然闖入艾滋病村莊的美國女留學生說成是“美國女記者”。這是因為“美國女記者”比起“美國女留學生”更具聳人聽聞的震懾力。艾滋病人以此迫使官方盡快解決急需的藥品救命,地方當局則以此向“上層”顯示“維穩”形勢之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