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栗留安死了:“家裏沒任啥了,悄悄埋了。”
“7.15”當天發生的城管大隊打人事件,不了了之,被打傷者求告無門,一人死亡。
2005年歲末,距離“7.15”已經快半年了。被打成重傷的6名艾滋病村民,找縣委、縣政府,找打傷人的城管大隊,“想討個公道討個說法”要求賠償。四處奔走求告,不是無人理會找不著人就是被來回踢皮球,一直沒有得到答複。這種“找”是小心翼翼的,每次都向鎮派出所報告,派出所長是默許甚或是支持的。他說:“城管是塊肥肉,打傷艾滋病人,賠償三萬二萬,過個肥年,比救濟三二百元強。”那一天眼看著幾個上縣裏“討公道”的人,是從派出所說好了走的。所長還說要他們抬著已經發病的栗留安去縣政府,倒是留安家人不忍心,留安妻代替留安去了,留安躺床上已經是奄奄一息,“折騰不起了”。當天鎮裏接到縣裏電話,說白集鎮艾滋病人大鬧縣政府,影響辦公了。問從縣裏回來的艾滋病人,卻說,根本沒去縣政府,到城管大隊都沒見著人,“照不著頭,就回來了。”“好話還沒人聽哩,還敢說別啥?”那次之後,他們又找了好幾次,隻有一次說是見到了人,說“兩三天之內給答複。”他們以為有了希望,但是後來又“找不著人”了。
終於,有一天(20051212),他們真的抬著重病的栗留安到縣上“討公道”去了。仍是無人理睬,留安喘著說:就把我放那算了……。晚上,大家還是抬著他,都回來了。第二天(20051213)派出所接到上級指示,通知他們:“不要再去找了,再去就抓人哩!縣領導下命令了!”這一天他們找到我,說:我們準備明天就給派出所說,也不再找他們了,要直接上北京去。“打了我們的人,不信找不著說理的地方,留安都成這樣了,如果早點能賠他2000元錢(要求實在不高,一條人命)買點蛋白營養藥,輸輸就能緩過來了。”他們問我:劉老師,你說那說理的地方在哪?回來他們會不會再抓我們?我勸阻了他們。那一年中原農村的冬季格外寒冷,天寒地凍他們沒有錢隻有病,在這種境況下上路,我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我離開村莊幾天之後,衛華電話告訴我,留安死了。“家裏沒任啥了,悄悄埋了。”
栗留安家是我走訪過的“困難戶”。去他家都是“翻牆頭”,他家門前的路太爛。第一次衛華帶我翻牆進去,栗留安病臥在床,卻還在用手機接聽“走炮”的電話,那是家裏唯一的“營生”。第二次回避地方當局幹擾,我閃身躲進留安家院子,留安妻幫助我翻牆頭走掉了,那時候留安已經不在了。最後一次,栗新臣帶我翻牆進去,家裏隻剩下一個十來歲孤女在插炮撚。栗留安去世後,留安妻做炮撚子發生爆炸,被炸成重傷,沒錢醫治,“活活疼死了,最後人搐得隻剩這麽一點了,死了比活著強,不受罪了……”栗新臣用手比劃著說。
相鄰一所院子是栗留安的弟弟栗留黨家,栗留黨比哥哥早死2年,也是艾滋病,“他女人走了”,人去屋空。
栗留安的父母住在村邊一個小窩棚裏。栗留安的母親拉著我哭訴:俺倆都七老八十了,啥門哩,倆兒都“掛起來了”,“窖起來了”,哭死也沒門啊!雖然我聽明白了留安媽的話,但是她的用詞實在很奇怪。村裏人說留安媽神經了,她半夜裏在地裏唱歌,“聽不出來唱哩是啥。”
後來村民告訴我,“7.15”那回砸城管,是真砸了!城管一向橫行霸道,早都引起民憤了,一聽說咱哩人挨打,4個莊人都去了,開著大蓬車。立馬就找到城管大隊,門關著不開。有人說砸了城管!有人問:砸不砸?有人答:砸!都攔著不讓走,賭咒誰不砸誰是孬種!喊著都上啊!一人上前,就都圍上去了,幾人一衝勁先上,就都上了!進去一看,裏麵沒人了,都嚇跑了。人跑了砸東西!進門就砸,門、窗,砸!桌子腿在地下焊著,也薅(拔)起來,砸!飲水機,砸!“看家”(圍觀看熱鬧的人)是些賣東西的小販,也恨城管,也跟著砸!有人拿著城管的帽子,砸不爛,上嘴咬著撕!走廊最西邊一間門鎖著,砸鎖跺門!門沒掉,在門框上仄歪著,人鑽進去,砸!見啥砸啥!最“過癮”就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