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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巴登符騰堡上空的雞毛(12)

(2024-06-08 06:42:04) 下一個

在大學宿舍住了幾個月的宏進,隨著和周遭的同胞接觸越來越多,他對留學生這個群體也越來越熟悉起來。雖然出國前,他也讀過很多所謂留學生文學,但是閱讀和親身體驗畢竟不是一回事。

宏進發現,所謂歲月靜好,是要有生活安定這個先決條件的。否則無論一個人此前受過怎樣良好的教育,當他或者她每一天都必須麵臨巨大生活壓力的時候,曾經掩藏的本性都會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來。

斯圖加特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大概有一千多人,魚龍混雜,參差不齊。九十年代的互聯網還不發達,留學生們的生活圈子大多局限在校園,他們和當地德國人接觸很少。

在狹隘的文化單一的圈子裏生活久了的人都難免苦悶,苦悶且膽子大的男留學生要打發業餘時間,一般有兩個去處:

賭場 -  斯圖加特附近的古城巴登巴登,是著名的賭城,這兒有名列歐洲前十的賭場 - Spielbank,不少留學生會去那兒試試手氣,但流連其中的結果都不是很好,很多人背了一身債,但又欲罷不能,於是拚命打工,掙錢補窟窿,有錢了再賭,再輸,然後再打工,循環往複。

妓院 - 怕賠本的但膽子更大一些的就去色情場所。斯圖加特雖然比不上四大性都漢堡,法蘭克福,巴黎和阿姆斯特丹,但紅燈區也很紅火。斯大的大部分中國人即使沒有去過,也知道三色樓 - 這是斯圖加特最著名的JY,地處鬧市區,因為樓有三色而得名。走進這棟小樓,昏暗的燈光映襯著一間間門麵很小的開間。每個房間門口端坐一位妙齡女郎,但她們身後的小屋卻空空如也,隻有一張俗豔的大床,這兒明碼標價,40馬克15分鍾。JY有打手,如果時間到了,進去的人還沒有完事,就必須加錢,否則會被打手立刻推出門去。去三六九的留學生,在屋外看熱鬧的多,進門得少,或者偷偷摸摸溜進去的時候沒讓熟人看見。

那些膽小的留學生,則把中文雜誌和中文電視劇,當作化解自己思鄉之情的最大安慰。校園裏如果有誰能弄到國內的當紅連續劇,或者春節聯歡晚會的錄相,他/她在很長時間內都會成為留學生裏最受歡迎的人物。

斯圖加特大學的留學生,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男性遠遠多過女性。

那些中國女性,有些是陪伴丈夫,還有些則是孤身一人。即使數量寥寥,但無論她們長相如何,都會吸引眾多異性的關注目光。宏進在斯大雖然也認識了不少中國女性,但她們似乎沒有一位真正單身,因為原本單身的女人最後都有了同居對象。

單身中國女人生活在陌生的異國他鄉,語言問題,經濟問題,求學問題,身份問題,甚至於冰天雪地下的買菜問題...... 都把她們壓得喘不過氣,而女人麵臨的困難越多,男人乘虛而入的難度就越低。

曾經有人僅憑一輛400馬克的破車,就非常輕鬆地讓好幾位中國女人就範 - 因為有車,甭管多破,女人去再遠的地方打工,都有人接送;天氣惡劣的時候,女人也不再需要孤身坐地鐵,肩扛手提地去買菜;有些居心不良之徒,占著自己來德時間久,對當地情況熟悉,專門對剛剛來的女性下手,屢屢得逞,後來其中一位女人的老公來了,知道內情,去找對方算帳,肇事者躲入校園後麵的樹林,一整天都不敢出來。

如果說自費出國對中國男人是一種挑戰,那麽對單身中國女人則是一種磨難。很多年後,中國作家閆真曾根據自己的切身經曆,寫過一本風靡一時的小說《白雪紅塵》,在書中,男主人公感歎到,如果一對夫妻準備出國,女方千萬不要在男方之前出國,即使萬不得已,前者在後者之前出國的時間也千萬不能超過2年,否則婚姻不保。

住進斯大校園,宏進才知道,原來表麵看似平靜的留學生活,其中竟有那麽多的不為人知的暗潮湧動。但作為旁觀者,他卻無心參與到那份熱鬧當中,因為寒假就在眼前了。

寒暑假是留學生們打工掙錢的黃金時間,一方麵德國政府允許大家在這段時間合法打工,另一方麵各大企業也會利用這段時間大量招聘假期工。

剛剛來德國的留學生,在語言還沒有過關的時候,一般都隻能選擇去中餐館端盤子。那裏不僅勞累,而且工資低,收入全靠小費。在中餐館打工有淡季和旺季,冬天中餐館生意好,夏天卻普遍慘淡。

當留學生適應了德國生活,語言基本過關以後,他們會去嚐試申請大學的科研輔助工作,但這種職位僧多粥少,申請難度很大。

更多的人會去當地工廠尋找工作。斯圖加特是奔馳總部所在地,汽車工業非常發達,各種與製造業相關的企業很多,相對於德國其它城市,這兒不僅招聘留學生的職位多,工資也高,每到假期,大學宿舍裏就擠滿了來自亞琛,漢堡,柏林等等德國北部的留學生,他們紛紛南下,來到這座被譽為打工聖地的城市找尋機會。

往日安靜的斯大這時也變得熱鬧起來,校園的小路上,多了許多來來往往,匆匆而過的陌生的帶著饑渴表情的麵孔。

宏進此前對如何申請假期工作一無所知,詢問熟識的留學生,對方說,你去勞動局看看吧 - 因為申請打工的留學生實在太多,於是斯圖加特勞動局(Arbeitsamt)專門設立了一個機構,統一管理。

寒假第一天一大早,宏進匆匆趕去勞動局。剛剛走上二樓,他就嚇了一跳,眼前熙熙攘攘,就好像進了國內的火車站候車大廳,舉目四望,皆是同胞,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把都大廳坐滿了。

大廳裏有一麵巨大的告示牆,每當新的工作機會出來,勞動局的一位金發小姐(因為她身材高大,外表長得很像當時著名的德國女子網球名將,在勞動局“蹲點”的留學生們私下都稱她“格拉芙”)就會從辦公室走出來把招工卡片插在告示牌上。卡片剛剛插上,大廳裏虎視眈眈的中國人就一窩蜂湧上去,裏三層,外三層。拿到卡片的人推門進入辦公室,和“格拉芙”談論工作要求和報酬細節。

中國人到哪兒都改不了紮堆的習慣,大廳裏的同胞,按地域分成好幾個小圈圈 - 上海圈,北京圈,東北圈......格拉芙沒有出現的時候,同一個圈子的人就七嘴八舌地聊天,打牌,消磨時間,一旦格拉芙出現,眾人就立刻轉移注意力到告示牌,隨時準備一哄而上。

每當工卡被搶到手的時候,同一個圈圈的人會私下商量,把搶來的那份工作給圈子裏麵最適合的那人。

宏進初來乍到,不屬於任何一個圈子,每次“格拉芙”出現,宏進或者是擠不進人群,或者即使擠進去了,搶起來也是一人難敵眾手。

二天就這麽過去,看著陸續有人笑逐顏開地拿著工卡離開,宏進卻一無所獲。

第三天一大早宏進趕到勞動局,他暗自對自己說,我單槍匹馬,沒法力鬥,隻能智取了。

大廳裏很快又人頭攢動,宏進深吸一口氣,聚精會神注視著告示牌。不一會,“格拉芙”再次出現,在告示牌上釘上了新的招工卡。眾人一窩蜂地踴去告示牌,宏進卻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走進辦公室,對格拉芙”說:“您剛才貼的那份工作我要了!” - 雖然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份怎樣的工作。格拉芙上下打量宏進半天,都快把宏進看毛了,然後拿出了表格,讓宏進填寫 - 宏進心頭暗喜,耶,我成功了。

拿到表格,宏進才知道,這是一份電鍍廠三天的短活,但工資比一般的學生工要高,每小時25馬克。

填好表走出辦公室,從大廳各處投射來的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讓空等了好幾天的宏進,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

次日早上,宏進按地址來到電鍍廠。車間不大,隻有十幾位工人,工頭分配給宏進的活很簡單 - 每次電鍍前,宏進和其它工人把要電鍍的小部件一隻隻在電鍍架子上掛好,然後把整個架子送入電鍍池,部件電鍍好以後,傳送帶自動推出電鍍架,宏進們再把架子上的部件一個個拿下來。

這個工作聽起來很輕鬆,但電鍍過程持續不停,架子一個個的被送入電鍍池,鍍好的成品又一個個地從電鍍池轉出來,8小時連續不休息地站著幹,除了抓住空當喝口水,根本沒時間吃飯,好在宏進在中餐館那兩月已經習慣長時間站著工作了。

三天很快過去,短短三天的勞累,竟換得昔日在F所半月的工資,拿到600馬克的支票,宏進長長舒了口氣。

再回勞動局的大廳,眾人側目之下,宏進老練多了。”格拉芙“出來掛工卡的時候,宏進依然如故地直接走進辦公室。

因為總是處在人聲鼎沸的環境裏工作,”格拉芙“難免脾氣暴躁,她對待中國人的態度也時常不耐煩。也許因為宏進從來不挑三揀四,也許因宏進德語不錯,交流順達,”格拉芙“對他一直很和藹,有時候在宏進拿到一份工作以後,”格拉芙“還會主動拿出另一份工作,告訴宏進,他手頭那份工作結束以後,可以接著幹下一份。

慢慢地,沒有圈子的宏進,成了勞動局各個圈子最受歡迎的人。那些沒有搶到工作的人,會拉著剛剛從辦公室走出來的宏進,詢問怎麽才能搞定不苟言笑的”格拉芙“,追問宏進裏麵的”格拉芙“手頭有沒有新的工作,有時候宏進同時拿到幾份時間衝突的工作,他會留下其中相對工資比較高,比較不是那麽辛苦的一份,而把多餘的工卡讓給別人。

每到夜晚,宏進曾經冷清的宿舍就開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校園裏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傳說,宏進的宿舍是”地下勞動局“。那些白天沒拿到工作的人紛紛跑來詢問宏進,手頭有沒有多餘的工作給他們。

宏進分派多餘的工作的時候,從來也沒想過向對方收取介紹費用,他一直覺得當初受人相助,如今自己幫助他人,這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是,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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