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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巴登符騰堡上空的雞毛(7)

(2024-05-18 06:04:47) 下一個

       接到薛工的邀請,宏進心裏七上八下,他想:難道在所裏訓我還不過癮,大周末的她還要拉我去家裏再訓?有心拒絕,但又不敢。周六上午,宏進心頭就好像紮了一根刺,坐立不安,熬到下午,不得不動身。

        薛工的家位於距離斯圖加特40公裏的小城圖賓根,地鐵轉巴士,宏進花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小城。

        圖賓根是大學城,這兒有建於十五世紀的圖賓根大學,走進圖賓根,宏進彷佛走進了中世紀的畫卷,靜靜流淌了千年的內卡河將小城一分為二,保存完好的獨特的桁架結構的房屋,迷宮一樣曲徑通幽的小巷,曆經風雨洗刷的城堡和曆史悠久的修道院,但憂心忡忡的宏進根本無心欣賞小城的美景,按照薛工給的地址一路尋去,終於,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位於綠草茵茵的山坡上的一棟二層小樓。

        宏進遲疑再三,輕扣房門,稍等片刻,門開了,門後站著薛工,柔聲細語地笑著說:“宏進,進來”。

        一樓很大,餐廳,客廳,臥室,書房一應俱全,餐桌上擺滿了食物,有油燜大蝦,幹切牛肉,沙拉,德國白腸,幾盤宏進來不及細看的中餐熱炒,旁邊還擺著幾聽德國啤酒。自從來到德國,宏進已經很久沒碰過中餐了,斯圖加特沒有唐人街,隻有幾間亞洲食品店,但價格貴的嚇人,一塊老豆腐,居然要賣到3個馬克。準備這麽一大桌中西美食,宏進看的出來,薛工花費了不少心思。

        宏進問:“薛工,你今天要請不少客人吧?”,薛工含笑說到:“今天沒別人,就咱倆“。說完,薛工領著宏進參觀房子,宏進道:”薛工,你這房子可比我那單室間氣派多了”。薛工說:“這是福克斯幫我租的,房東住樓上,這麽大的麵積,租金才六百馬克”。宏進聽罷,大吃一驚,他不是吃驚同樣600馬克的租金,他的那間和薛工的這棟無法相比,而是吃驚被薛工宣稱是絕對隱私的價格問題,她居然就這麽非常自然地告訴了自己,眼前的這位薛工,和那天當街讓自己下不來台的薛工,彷佛根本是兩個人。

        眼看時光尚早,薛工邀宏進和她去附近散步。來德國幾個月了,宏進三點一線,研究所,住處,超市,這還是第一次走進德國鄉村,安靜,秀麗,彷佛世外桃源一樣。宏進終於明白為什麽德國70%以上的居民生活在10萬人口以下的小城,而其中很多人居住在1000-2000人規模的鄉村了。

        看著眼前的美景,聽著身旁的薛工輕聲細語,宏進彷佛在做夢,恍惚間那些困惑和惶恐顯得那樣的遙遠和不真實,不知不覺,天色漸暗,兩人漫步走回薛工的家。

        那晚那頓飯吃了很久,薛工不停地給宏進夾菜,還遞上一聽聽啤酒,大學那些年,宏進已經練就了一定的酒量,但那晚宏進有點醉了。一邊吃著菜,喝著酒,薛工一邊和宏進聊起她昔日感情上的經曆,雖然宏進以前和異性也能很自然的談論情感問題,但那些異性都是小潔,小卉那樣的同齡,和年長自己20多歲的女人談論感情,對宏進來說,還是生平第一次,聽著薛工那些驚世駭俗,波瀾起伏的故事,宏進時不時地走神,暗自思忖,這些事情和我有什麽關係呢,但表麵上還不得不擠出笑容,做出很認真的表情聆聽。

        那晚宏進離開的時候已經11點多,迷迷糊糊回到住處,已是次日淩晨。

        周一宏進帶著周末相聚的溫暖去所裏,可眼前的薛工彷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麵對宏進的又是那副嚴厲,不苟言笑的麵孔。

        二個禮拜後,薛工再一次邀請宏進前去,這次還是類似的程序,散步,聊天,吃飯,喝酒,隻是這次薛工似乎化了妝,略施粉黛的麵容在昏暗的燈光映襯下有一點點讓人心動,她遞過去的啤酒似乎比上次多了幾聽,不知不覺,時間似乎過去很久,宏進低頭看表,已近午夜12點,想起圖賓根的最後一班巴士是12點半,宏進趕忙起身告辭,薛工眼神迷離地說:“如果趕不上巴士,你可以住在我這兒,我還有一間客房”。宏進想,如果今天不走,那就要和薛工共度整個周日,更麻煩的是,周一早上一起去所裏上班,被其它幾位中國人看到,這算是怎麽一回事。想到此,宏進還是堅決而客氣地告別。

        果不其然,周一早上宏進去所裏上班,薛工又變成原來的薛工,宏進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對宏進來說,去薛工家裏吃飯,比上班累多了。第一次麵對一位喜怒無常的女人,冷熱不定的感覺讓宏進覺得好似洗三溫暖,一次尚可,重複進行就吃不消了。不僅身體勞累(每次路上倒車需要三個多小時),心理上更加疲勞,大半天強顏歡笑,強迫自己去聽重複多次的“情感曆程”,對宏進是很大的折磨。但更難的是為了適應對方的態度在兩天之內的突變跳躍,自己不得不把應對態度從含笑交流轉換到恭敬檢討。

  為了應付周末薛工的飯局,宏進的心理負擔越來越大,後來有一次宏進找了個借口,婉言拒絕了她的邀請。薛工表麵上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快,可是在工作上對宏進的苛刻卻變本加厲,即使實驗已經獲得了預想的結果,還是一次次要求宏進重做,宏進開始有些困惑,不知道薛工的要求和標準到底是什麽。

    宏進問自己,難道我來這兒就是做個無聊的實驗員嗎?漸漸地他心裏開始產生了一些抵觸和憤懣。一天中午休息的時候,宏進和丁聊天,脫口而出發了句牢騷:”薛工這樣挑剔,簡直是折騰人“。但宏進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句無心之語竟然給他惹了大禍。

    很快薛工把宏進叫去她的辦公室,她臉上那似笑非笑的樣子,看得宏進有點不寒而栗。她冷笑著對宏進說:”我聽說你不願意被折騰了?是不是啊,好吧,我知道了,我不會再管你了。。。。。。”宏進曉得壞事了,但還是天真的想,我也沒說啥啊,不就是抱怨一句嘛。可無論宏進怎麽解釋,薛工臉上的冷笑一直掛在那兒。

    很長一段時間,宏進都無法理解丁為什麽要出賣自己,後來,丁順利地和所裏續了合同,再後來,他又成了F所駐北京辦事處的總代,宏進才恍然大悟。

    中文是一門博大精深的語言,細微之處讓人叫絕。學術,藝術,技術,每一個詞匯裏都帶有一個術。無論一個人學識,才藝,技能多高,也需要術的協助。宏進也深知其中的玄機,但他一直認為:大人求藝,小人玩術。宏進父親也一直教育他認認真真做事,老老實實做人,所以宏進即使讀過很多《厚黑學》之類的書籍,但“永不用術”一直是他人生信條之一,那一天,氣憤的宏進騎車回家,眼前不停地閃過似笑非笑的丁的麵容,彷佛在嘲笑宏進的幼稚。

       從此薛工再不過問宏進的工作,無所事事的宏進開始覺得原來被她不停的折騰倒成了自己的福氣。

    宏進隻能去找和自己共用辦公室的德國人巴布卡,協助他幹點活。也許是因為來自東德,相對於所裏其它冷漠的德國同事,巴布卡對宏進一直很友好。宏進德語口語的提高,相當程度來自於每天和巴布卡的對話。那一年世界杯衛冕冠軍德國隊被保加利亞隊淘汰,大街小巷的斯圖加特人如喪考妣,唯獨巴布卡喜出望外,宏進問他:“德國隊輸了,你怎麽這麽高興?”巴布卡哈哈大笑:“我就希望他們輸掉,因為我的祖國在東麵”。

    宏進每天陪著巴布卡在實驗室測試,雖然還抱有一絲幻想,可是理智告訴他,合同續簽的可能性已經非常小了,因為已經不可能有人會為他和所裏說話了。

      時間進入8月份,還有4個月宏進的簽證和合同都要到期。宏進的解釋薛工堅決不聽,他也不想低三下四地去哀求她幫忙,隻能預作其它準備。

    宏進想起那年去北京開學術會議的時候,曾經認識悉尼大學建築係的一位教授,他和自己從事相同領域的研究。當時那位教授對宏進的工作比較感興趣,他歡迎宏進有機會去悉尼大學。但當時宏進苦於5年服務期未滿,沒有跟進聯係。

    宏進趕快給那位教授寫了一封信,貼好郵票滿懷希望的把信發出,從此有了等待,有了那個虛無中的盼望,就好像十幾年前在大學校園苦等小茹的回複。

    幾個禮拜以後終於收到回信,對方說很高興宏進來到德國,也很高興能有機會提供宏進讀博士的機會,目前他手頭有一個道路交通噪聲的項目,他還在爭取,如果項目批下來,他就立刻給宏進發博士錄取通知。

       宏進心中開始升騰起希望,他幻想著拿到了悉尼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然後NB哄哄地走進薛工的辦公室,大聲對她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爺走也。。。。每當想到這個情景,宏進就熱血沸騰。但想象很豐滿,現實太骨感。

       8月底,對方來了一封信,徹底澆滅了宏進的期盼 - 項目沒有批下來。

      宏進不死心,嚐試著給英國的一些大學發申請,那些無助的夜晚,宏進總是先回家,等到8點以後所裏沒有人了,再匆匆坐地鐵趕去,趁無人之際利用所裏的電腦起草信件,每次都要折騰到深夜。踏著星光離開的時候,宏進的心情和秋日的夜空一樣寒冷。可惜努力的結果令人沮喪。對方或者沒有回音,或者是同意接受,但是沒有獎學金 - 沒有財政擔保,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意味著沒法拿到英國簽證。

       至此,宏進企圖去別國讀書的路宣告全部堵死。

       時間進入9月份,薛工正式代表所裏通知宏進合同不被續簽,他還有3個月的時間可以工作直到年底。

      曾經光芒萬丈的金光大道,如今在宏進眼前似乎是死路一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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