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宏進對吧台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斟酒,調酒,做咖啡的熟練程度也已經超過了三姐妹,三個女人催促他的嘮叨聲越來越少,李老板還時不時地跑過來拍拍宏進的肩膀,鼓勵道:“宏進,好好幹。“他說,樓上有好幾間空房,讓宏進搬過來住,不收房租,聽罷,宏進真的有點心動,他想:如果吃住都在店裏,自己基本就沒有消費了,每個月的工資都可以存下來。
但他也越來越疑惑,當初自己豪情萬丈,難道就隻為了做這麽個餐館的小工嗎?現在每天上班,
下班,睡覺,再上班,下班,睡覺的循環而無聊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他發覺自己幹活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不需要動腦子了。長此以往,會不會有一天想動腦子的時候,卻再也動不了呢?留下不甘,但如果辭了這活,下一個工作又在哪兒呢?
錢是好東西,放棄這個雖然不是很多,但卻穩定的收入,再重新跳入未知前途的泥塘折騰,是一次很大的冒險。
想了幾天,宏進對自己說:我得再逼迫自己一次,前麵那幾次困境,自己都能跳脫出來,再重新折
騰,我應該更有信心。
上班滿兩個整月的那天,拿了當月工資,宏進回到休息的地方,坐了一會,起身和幾位越南難民告別,他讓他們代自己感謝李老板這段時間對自己的照顧。他也很想和三姐說一聲再見,但害怕對方如果開口挽留,也許自己走的決心就不再堅決了。
離開餐館,宏進的心情比兩個月前踏實多了,他的銀行存款比以前多了將近三千馬克,挺到寒假應該沒有問題。
不再起早貪黑,宏進抓緊時間解決住宿問題,他臨時寄居的住處,租期很快就要結束了。
斯大學生宿舍管理處的辦事員,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德國老太太,她對宏進說:”目前大學宿舍房源非常緊張,你的租房申請近期很難滿足“。
聽罷此言,宏進暗暗一笑。以前在國內德語班學習的時候,老師總給他們宣傳,德國人是世界上最正經,最守規矩的民族,但宏進知道,愛占小便宜的人性是各民族共通的。
宏進不動神色,悄悄拿出從國內帶來的一塊小絲巾,一邊遞給她,一邊說:”這是我從中國帶來的一點小禮物,您氣質特別好,戴上它,您的氣質會更好“。
接過絲巾,老太太緊繃的麵孔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二話不說從抽屜裏拿出鑰匙,給宏進分配了一間宿舍。
搬家那天,宏進望著空蕩蕩的廚房櫃子,一陣愧疚。那位租房給他的陝西人臨走時留下一瓶油潑辣子,紅豔豔的辣椒碎浸在琥珀色的油裏,散發著濃鬱的香氣。宏進每次吃飯的時候常忍不住取一小勺調調味,結果今天拌麵挖一勺,明天炒菜舀一勺,不知不覺間,竟把整瓶吃得幹幹淨淨。
搬進新的宿舍,宏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有了屬於自己的窩,再不需要疲於搬家了。
宏進此時的德語水平比在F所時候強了許多,但還沒有達到完全自如地和德國人交流的程度。他深知自己的未來和德語水平息息相關,他必須把語言基礎打好。
那一個月宏進哪兒也沒有去,他把自己關在宿舍裏,認認真真地看電視。
德語與英語同屬於印歐語係日耳曼語族西日耳曼語支,但是德語卻沒有英語在國際上的地位,被公認為是一門複雜、難學、難聽的語言,大文豪馬克·吐溫認為德語是死人才有時間學習的語言,但與英語相比,德語的拚寫和發音變化較少,在每個單詞裏,每個字母都有相對固定的發音,一個人根據單詞的發音,完全可以毫無困難地把單詞拚寫出來。宏進看電視的時候,每聽到陌生的單詞,就會用筆記下來,然後去查字典。這個辦法可以快速積累詞匯量,也大幅提高了他的德語聽說能力。
初冬的德國,周遭一片寂靜,喧囂的街道在寒風凜冽下顯得十分冷清。宏進閉關苦讀了幾個禮拜,心情也隨著季節的變幻越來越灰暗。
因為沒有留意氣溫的變化,宏進病倒了,前額發燙,渾身無力。昏昏沉沉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南京,迷迷糊糊間做了一個夢,夢中看見小菁帶著女兒從遠處走來,又看見父母在陽台上遠遠地對著自己張望;一會又看見小茹和小卉從眼前匆匆走過,頭都不回一下。
他在床上躺了一天,才掙紮著起身,蹣跚著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可屬於他的那個小格子空空蕩蕩,什麽吃的也沒有。正鬱悶時,突然聽見有人敲門。
宏進疑惑地走過去打開門,抬頭一看,兩個德國妙齡女郎站在門口。他問她們找誰,她們卻微笑著說:“我們就找你啊。”宏進半天摸不著頭腦,他不記得自己在德國有過什麽“豔遇”,怎麽會有女人來找自己?這時,其中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開口了,她們是傳教士,來和宏進談談信仰。
出於禮貌,宏進給兩位女子讓座,寒暄之下,他們開始和宏進談聖經。因為事發突然,沒有心理準備,宏進一直敷衍對方。兩位女子見他心不在焉,談話很難進行下去,就約好下次拜訪的時間,起身離去。
幾天後年輕女郎又來了,這次是獨自一人,她坐在宏進身旁,又拿出了聖經。半年多了,宏進第一次和年輕女性如此靠近,他有點心猿意馬。德國女人的骨架一般都很男性化,沒有法國女人細膩,可是眼前這位卻很秀氣,他有些胡思亂想,心猿意馬了。
來德國後,宏進聽說過有中國人因為沒有合法居留身份而被遣返,有留學生因為宰殺廣場上的鴿子而被驅逐,可是從來沒有聽說有哪個中國人因為非禮教會人員而被逮捕的,他想:我可不能成為被眾人恥笑的第一人,那樣可太丟人了。
早在中學時期宏進就讀過中文版的聖經,但那個版本文筆很差,他根本沒有耐心讀完,可對於宗教,宏進還是有自己的看法的。
這個世界上所有宗教,無論教義怎麽變化,根本上都是想解決人類的一個問題:了然生死。
死亡,意味著一切的終結和徹底的虛無。自古以來,雖然對於死後的世界傳說眾多,但從未有一位死去的人重返人世,親口講述彼岸的景象。
人類可以對所有問題進行思辨、探討,唯獨死亡,是無法被人類的理性完全參透的終極謎團。而宗教,恰恰試圖為人生和死亡賦予意義和目的,世界上的宗教形形色色,教義千差萬別,但它們都試圖為人類提供麵對虛無的慰藉。在印度教和佛教中,死亡被視為輪回的一部分,是靈魂不斷轉世的過程,生命在生與死之間循環往複;在基督教中,信徒相信通過信仰耶穌基督可以獲得永生,死亡並非終點,而是通往永恒國度的門檻;在伊斯蘭教中,信徒則相信死後可以進入天堂享受永恒的幸福,那是一個充滿光明和安寧的所在。宗教的這些許諾,給絕望中的人們帶來了精神上的寄托。
宏進眼前這對德國傳教士,來自一個名為“耶和華見證人”的基督教分支。這個教派約在1870年由一位美國人發起創立,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目前在全球已經擁有八百多萬信徒。然而,在西方國家的主流基督教社會中,這個教派卻一直被視為“邪教”。
這個教派之所以備受爭議,有以下幾個主要原因:
● 不相信三位一體: 他們認為耶穌是上帝創造的第一個生物,而非上帝本身。這與傳統基督
教的核心教義——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嚴重衝突,導致傳統基督教團體對其持敵視態度。
● 拒絕慶祝傳統節日: 他們不慶祝傳統的基督教節日如聖誕節和複活節,也不慶祝生日。這
些做法與許多基督教和世俗文化中的習俗背道而馳,讓他們顯得格格不入。
● 拒絕國家效忠: 他們拒絕宣誓效忠國家,不參加投票或其他政治活動,也拒絕參軍。這些
行為在許多國家被視為對國家的不忠,導致政府和世俗群眾對其產生負麵看法。
● 拒絕輸血: 這是他們最受爭議的教義之一。他們堅信輸血違反《聖經》教導,這種堅持在緊急情況下可能會導致生命危險,引起了醫療界和政府的極大擔憂。
當時宏進對這個教派的背景其實一無所知,但他們對於世界末日的預言卻讓他心生疑慮:他們宣稱經曆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人會看到世界末日的來臨 - 因為這已經違反了任何成熟宗教“既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的特點,顯得過於武斷。
但此時的宏進管不了那麽多,極度的寂寞和孤獨,讓他歡迎來看望他的任何人,哪怕對方隻是為了傳教。在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境況下,有人來訪,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幾個月後,那位年輕女子因事離開了斯圖加特。但她的父親,一位非常慈祥的德國老人,卻繼續著和宏進的約定,每個禮拜五晚上都會準時去他的住處,風雨無阻。老人的堅持,如同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給宏進帶來了持續的溫暖。
宏進在他們的鼓勵下,參加過幾次教會組織的周末活動。十幾年嚴謹的科學訓練和思辨習慣,使他最終也沒有完全接受那個信仰,但他的內心卻依然非常感激那一家虔誠的德國人。當一個個同胞對他落井下石的時候,他卻從這些陌生人那裏得到了難得的溫暖與善意。
在讀《聖經》之餘,宏進也和老人聊起了自己的困境。沒想到,下一個星期,老人就領著教會的一位中年人登門拜訪。這位中年人是位工程師,也許老人覺得宏進對於科學和宗教之間糾結的困惑,可以通過同樣接受過係統科學教育的工程師來解答,達到更好的勸導效果。
雖然那位工程師最後也沒能說服宏進加入他們的行列,可是他的一席話卻給了宏進很大的啟示,如同醍醐灌頂。他告訴宏進,大學畢業後,他沒有忙著去找專業工作,而是先去一座磚窯廠打工,他想通過那個過程來強化自己的精神。磚窯廠的勞動非常艱苦,工人絕大多數是難民。
宏進聽罷,不解地問道:“當你和那些工人一起幹同樣苦累的活兒時,你是怎麽打發那些難熬的時間呢?”
工程師回答說:“我告誡自己,我和他們不同:他們幹這個工作是長期的,也許一直到老,而
我是暫時的,我不屬於那兒。”
這番話,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光,瞬間點亮了宏進的心。它給他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來審視自己的困境。以後的歲月裏,每當宏進熬不下去的時候,工程師的回答都會在他腦海中回蕩,讓他一次次地堅持了下來。
在大學宿舍住了幾個月的宏進,對留學生這個群體有了越來越深刻的認識。出國前,他雖然也讀過不少這方麵的文學作品,然而,閱讀和親身體驗從來都不是一回事,現實的豐滿遠超想象的骨感。
宏進發現,所謂“歲月靜好”,其實必須以生活安定為先決條件。無論一個人此前受過多麽良好的教育,有著怎樣光鮮的履曆,當他或她每一天都必須麵對巨大的生活壓力時,那些深藏於內心的本性,無論是善是惡,是堅韌還是脆弱,都會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來,毫無保留地呈現在現實的放大鏡下。
斯圖加特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大概有一千多人,但魚龍混雜,參差不齊。九十年代的互聯網還不發達,他們的生活圈子大多局限在校園之內,與當地德國人的接觸少之又少。這種單一的文化環境,加上遠離故土的孤獨感,讓不少人陷入了苦悶。
苦悶且膽子大的男留學生,為了打發這無聊的業餘時間,通常有兩大“去處”:
● 賭場:斯圖加特附近的古城巴登巴登,是著名的賭城,那裏的賭場名列歐洲前十。不少留學
生在空閑時會去那兒試試手氣,希望能一夜暴富,卻往往事與願違。很多人由此背上了一
身賭債,卻又欲罷不能,於是隻能拚命打工掙錢來填補窟窿。有錢了再賭,再輸,然後再打
工......這成了他們永無止境的循環,仿佛被困在了一個自我毀滅的漩渦裏。
● 紅燈區:還有些留學生會去色情場所尋求刺激。斯圖加特雖然比不上歐洲四大“性都”漢堡、法蘭克福、巴黎和阿姆斯特丹,但這裏的紅燈區也相當紅火。斯圖加特大學的大部分中國留學生,即使自己沒去過,也都知道“三色樓”的名號——這是斯圖加特最著名的妓院,地處鬧市區,因樓體有三色而得名。走進這棟小樓,昏暗的燈光映襯著一間間門麵極小的開
間。每個小房間門口都端坐著一位妙齡女郎,她們身後的小屋空空如也,隻有一張俗豔的
大床。這裏明碼標價,40馬克15分鍾。妓院雇有打手,如果時間到了,進去的人還沒有完
事,就必須加錢,否則會被立刻推出門去,毫不留情。去三色樓的留學生,往往是在屋外看
熱鬧的多,進門的少,或者隻能偷偷摸摸溜進去,生怕被熟人撞見,顏麵掃地。
既不敢賭,也不敢嫖的,則把中文雜誌和中文電視劇當作化解自己思鄉之情的最大安慰。校園裏如果有誰能弄到國內當紅連續劇,或者春節聯歡晚會的錄像帶,他/她便會在很長時間內成為留學生圈子裏最受歡迎的“香餑餑”,備受追捧。
斯圖加特大學的留學生群體,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前者數量遠遠多過後者。這種失衡,也催生出了一些特殊的現象。
寥寥無幾的中國女性中,有些是來陪伴在德讀書的丈夫的,還有些則是孤身一人前來求學。無論她們長相如何,是否單身,都會吸引周圍異性關注的目光,因為“物以稀為貴”。宏進在斯圖加特雖然也認識了不少中國女性,但她們似乎沒有一位是真正單身的,都先後有了同居對象,這讓他頗感詫異。
一個中國女人,獨自生活在陌生的異國他鄉,語言不通、經濟窘迫、學業壓力、身份問題,甚至於在冰天雪地中獨自去超市買菜這樣的小事......所有的困難都會像一座座大山,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而當女人麵臨的困難越多,男人“乘虛而入”的難度就越低。
有人甚至僅憑一輛400馬克的破車,就非常輕鬆地讓好幾位中國女人“就範”——因為有了這輛“破車”,女人去再遠的地方打工,都有人接送;天氣惡劣的時候,女人也不再需要孤身一人坐地鐵,肩扛手提地去買菜。有些居心不良之徒,仗著自己來德國時間久,對當地情況熟悉,專門對那些剛來德國、人生地不不熟的女性下手,屢屢得逞。後來,其中一位女人的丈夫來了,得知內情後,氣勢洶洶地去找對方算賬,肇事者嚇得躲進了校園後麵的樹林,一整天都不敢出來,狼狽不堪。
如果說自費出國對中國男人是一種挑戰,那麽對單身中國女人而言,則是一種磨難。很多年後,中國作家閆真曾根據自己的切身經曆,寫過一本風靡一時的小說《白雪紅塵》。在書中,男主人公感歎道,如果一對夫妻準備出國,女方千萬不要在男方之前出國;即使萬不得已,女方在男方之前出國的時間也千萬不能超過兩年,否則婚姻很可能不保,這句話道出了許多留學生婚姻的殘酷現實。
住進斯圖加特大學校園後,宏進才知道,原來表麵看似平靜的留學生活,其中竟有那麽多暗潮湧動,充滿了人性的複雜與掙紮。但作為旁觀者,他卻無心參與到那份“熱鬧”當中,因為眼下,更緊迫的問題擺在他麵前——寒假就在眼前了。他即將加入浩浩蕩蕩的打工大軍,和那些虎視眈眈的
中東人、東歐人、中國人,去爭奪為數不多的幾塊“肥肉”,為自己的生存拚盡全力。
第十一章
初到德國的留學生,中餐館基本是他們打工的唯一去處。那裏不在乎什麽打工許可,但工作強度大,薪資微薄,收入全靠顧客慷慨解囊的小費。
隨著語言能力的提升,留學生的選擇逐漸拓寬。有人嚐試大學的科研助理,但盡管申請者眾多,卻往往一職難求。更多人則將目光投向了工廠假期工。
斯圖加特,這座以奔馳總部聞名的工業之城,因其發達的汽車製造業,成為留學生的"打工聖地"。
每到假期,來自亞琛、漢堡、柏林等地的留學生便如候鳥般來到這兒,讓平日寧靜的大學宿舍瞬間熱鬧起來。校園小徑上,匆匆而過的麵孔寫滿了對機會的渴望。
宏進,一個對打工申請一無所知的新人,在別人指點下走進了勞動局 - 這兒是留學生假期工的管理部門,是廣大留學生尋找機會的地方。推開二樓大門的那一刻,他恍若置身國內春運的火車站——滿眼都是三五成群的華人麵孔。
大廳中央的告示牆是所有人的焦點。每當新的招工卡片貼出,留學生們便如餓虎撲食般蜂擁而上。負責張貼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金發女士,因其外貌神似網球名將格拉芙,被留學生們親切地稱為"格拉芙小姐"。
在這裏,地域形成了天然的社交圈子。上海幫、北京幫、東北幫......各據一方。他們閑時打牌聊天,一旦"格拉芙"現身,便立即進入戰備狀態。更妙的是,同一圈子的成員會相互照應,將搶到的工作機會分配給最合適的人選。
形單影隻的宏進根本沒法和團體作戰的他們爭搶,接連兩天都铩羽而歸。第三天,他決定改變策略。當眾人再次湧向告示牌時,他卻徑直走向辦公室,對“格拉芙”說:"我要剛才貼出的那份工作!
"雖然他連工作內容都不清楚,"格拉芙"上下打量了他半天,然後莞爾一笑,遞給他一份申請表。
宏進接過表格,原來自己搶來的第一份工作,是電鍍廠的短期工——雖然隻有三天,但時薪高達25馬克,填完表格走出辦公室時,他感受到大廳裏投來的灼熱目光——羨慕、嫉妒、不甘,混雜在一起。空等數日的鬱結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意。
次日清晨,宏進按地址找到了那家電鍍廠。車間不大,十幾名工人跑前跑後地忙碌。他的任務很簡單:將待電鍍的小零件一個個掛上架子,送入電鍍池;待鍍層完成,傳送帶自動推出架子,他再逐一取下成品。這活聽起來輕鬆,實際卻是一場耐力考驗 - 流水線永不停歇,架子一個接一個進進出出,他必須全程站立,連喝水都得見縫插針,更別提吃飯。好在宏進在中餐館經曆過鍛煉,咬牙堅持了下來。
三天後,他拿到600馬克的支票,疲憊中湧起一股成就感——這短短三天的收入,是他在F所半個月的工資。
告別電鍍廠,再次踏入勞動局大廳時,宏進已不再是那個手足無措的新人。每當"格拉芙"現身貼工卡,眾人蜂擁而上時,他就淡定地直接走向辦公室。
"格拉芙"素來以脾氣暴躁著稱,對圍著她七嘴八舌的留學生常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但宏進卻成了例外——或許是因為他從不挑三揀四,又或許是他的德語流利,溝通順暢,她對他非常和藹。
有時,她甚至會主動遞出第二份工作:"這份結束後,你可以接著幹這個。"
漸漸地,宏進,這個沒有"圈子"的獨行者,竟成了勞動局裏最受歡迎的人。那些搶不到工作的留學生,紛紛圍住剛從辦公室出來的宏進,打探內幕消息:"請問,'格拉芙'手裏還有別的活兒嗎?",或者”‘格拉芙’今天情緒怎樣?”。
夜幕降臨,宏進的宿舍也從冷清變得門庭若市。雖然曾被同胞傷害,但宏進卻依然熱心。當他同時拿到幾份時間衝突的工作時,他會留下適合自己的一份,而把其餘的工卡轉給他人。校園裏開始流傳:宏進的宿舍就是"地下勞動局"。白天一無所獲的留學生們絡繹不絕地登門,希望能從他這裏分到一份工作。
宏進對於突然被人如此簇擁,有些小得意,但他從未想過從中牟利。他始終覺得曾受惠於人,如今幫助他人,天經地義。然而,他錯了——人心遠比想象複雜。
宏進在勞動局的"直闖戰術"雖屢試不爽,卻也遇過“盲目的驚喜”。
這天,他拿到一份語焉不詳的半天短工,工卡上寫著"輕鬆工作,需要兩人",地點是一位醫生家中,和他一起拿到這份工作的另一個人 - 小吳,是宏進在勞動局結識的朋友。
"肯定是讓我們在豪門派對上做服務員!"看著工卡,小吳兩眼放光,"說不定咱們還能蹭杯啤酒!"
宏進卻盯著自己邋遢的外套,心裏打鼓:"如果真是需要我們在宴會上服務,怎會不要求正裝?"
來到目的地,那位醫生把兩人帶去後院,宏進和小吳的幻想瞬間破滅。後院沒有香檳塔,隻有一座被雨水泡發的泥山。"今天你們的任務是鏟平它。"醫生微笑著說。
接過醫生準備的工具,兩人略作分工,開始勞動。宏進挖泥,裝車,小吳用獨輪車把泥土運到門
外。每個小時,兩人輪換。雨後的泥土特別黏,重,濃稠的泥漿裹著腐葉,每一鏟都非常吃力。
小吳邊推獨輪車邊嘟囔:"早知如此,我寧可去工地搬磚!"宏進抹了把汗,想起勞動局裏那些虎視眈眈的眼睛,咬牙道:"你就知足吧,有活總比空手而歸強。"
他倆一刻不停地幹,黃昏時,終於把坡鏟平。結果100馬克的工錢,宏進笑著對小吳說:“醫生對工作量的計算還是蠻準確的,說兩人幹半天,咱倆還真的半天給他幹完了。”
不知不覺,宏進在德國已經半年多了,他發覺這兒的節日特別多,有啤酒節,葡萄酒節,狂歡
節......每到此時,平時嚴肅,拘謹的德國人就會放飛自我、縱情歡樂,大口喝酒,大聲唱歌。
德國人縱情瀟灑的狂歡節,卻是宏進們的提款機。每一個節日派對,都會衍生出各種工作機會。
在斯圖加特啤酒節上,宏進拿到一份為期三天的工作。
工作很簡單: 在廣場賣椰子,沒有底薪,全靠提成。
去上班的那天,辦事員交給宏進一把斧頭,一筐椰子還有一口袋吸管,要他拿到王宮廣場上叫
賣。每個椰子賣20馬克,每賣掉一個椰子,宏進賺8個馬克。
王宮廣場位於斯圖加特市中心,是斯圖加特最熱鬧的地方。
廣場中央矗立著為慶祝威廉一世國王在位25周年而於1841年建成的紀念柱,紀念柱旁邊是1863年澆鑄的天使噴泉,宏進提著一筐椰子來到廣場,他長這麽大從沒有當眾賣過東西,更不要說要在這麽大的廣場,在這麽多陌生的外國人麵前吆喝了。
放下筐子,宏進拿起一個椰子,揚起頭準備嚷嚷,但他的嗓子裏麵好像堵著什麽東西,聲音發悶,
怎麽也叫不出來。一個上午就這麽過去,他沒有賣掉一個椰子,烈日爆嗮下,宏進不停地冒汗。看著那一筐椰子,他開始焦急起來 - 我總不能傻乎乎地在這兒無聲無息地示眾三天啊。
猶豫半天,宏進一咬牙,一閉眼,氣沉丹田,深吸一口氣,扯開嗓子,開始嚷嚷:“Kokosnüsse zu
verkaufen! Frische und leckere Kokosnüsse!(賣椰子了,香甜可口的椰子)!”
世人最放不下的就是臉皮,一旦舍棄了它,原先的顧慮都會雲開霧散。他嚷嚷了沒幾分鍾,就見很多人從四周聚攏過來。那天斯圖加特比較熱,眾人口渴難耐,鮮甜的椰子正當其時。
宏進一邊收下客人遞過來的馬克,一邊用斧子在椰殼上砍出一個小口,塞進一根吸管,遞給對方。
他此前隻喝過椰子汁,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椰子,想不到椰子的外殼竟然如此堅硬,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砸開一個口子。
收錢,砍椰子,塞吸管,遞椰子,一次次重複,一次次嚷嚷,宏進早已忘記自己賣了幾隻椰子。
夜色降臨,廣場上人流終於散去,宏進收拾停當,把剩下的椰子送回組委會,乘車回家。回到宿舍已是晚上10點,他熱好飯菜,在空無一人的廚房坐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才發覺,雙手竟不由自主地發抖,既抓不住筷子也捏不緊勺子,沒有辦法,他隻能用雙手夾起碗來,把飯菜嘴裏
倒......後麵的2天,宏進賣椰子的生意越來越好。
三天結束,宏進從組委會接過300多馬克的支票,因為激動,因為自豪,更因為連續砍了四十多個椰子,他的雙手無法抑製地顫抖了許久。
作為曾經共患難的工友,宏進和小吳走得越來越近。
小吳是安徽人,年齡和宏進相近,但卻沒有結婚,也許是長年獨居,習慣了照顧自己,他有一手讓
人稱道的燒菜手藝。每當宏進去他宿舍聊天,他多半都在廚房忙活,才走進那層樓道,就能聞到一股濃油赤醬的香氣,這個時候,小吳總會帶著一份自豪,熱情地邀請宏進品嚐他的徽菜手藝。
他既不會過分炫耀,也不會藏著掖著,隻是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來表示自己的熱情。這種老實而又隨和的性子,讓宏進在他身邊感到格外放鬆和自在。
周末的午後,小吳神秘兮兮地鑽進宏進的宿舍,壓低聲音說:"聽說了嗎?山上新搬來個極品。"他刻意停頓,等著宏進接茬。
"怎麽個極品法?"宏進漫不經心地問。
"聽說這人原來是F所的,後來轉了學生身份,搬來大學,但這人很不靠譜,借人錢拖了好久才還,
連句謝謝都沒有。"小吳掰著手指數落,"更絕的是,這人專門在勞動局搶工作,搞得烏煙瘴氣......"
宏進腦子裏嗡的一聲,F所出身、借錢不還、勞動局搶工作——難道這說的是自己?他強作鎮定:"這人哪來的?"
"江蘇的,N大畢業。"
宏進突然笑了:"你說的這個極品,現在就坐在你麵前。"
小吳瞪圓了眼睛:"開什麽玩笑!"他猛地站起來,又訕訕坐下,"肯定是有人造謠......"
送走將信將疑的小吳,宏進盯著窗外的藍天發呆。他想起上周送鄰居小彭回國時,幾位相識的留學生躲閃的眼神和敷衍的寒暄。當時隻當是離別傷感,現在想來,分明是避之不及。
他抓起外套衝出門,在食堂堵住了"飯友"小趙。
"是唐。"小趙攪著咖啡,"他在到處說你壞話。"
"唐?"宏進愣住了。自從搬出合租屋,他和唐再無交集。
"想想火車上那次。"小趙提醒道。
宏進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
德國火車票非常昂貴,從斯圖加特到當時的首都波恩,區區350公裏行程,來回的票價高達200馬克。為了讓一般民眾和學生可以便宜地在德國旅行,了解各地的文化、曆史和自然風光,德國鐵路局推出了特價票,每張票價15馬克,可供最多五人在周末2天共同使用。持票人可以在全國境內的區域列車上無限次數地乘坐,包括城市軌道交通、公共汽車和輪渡。宏進,小趙,還有其他三人曾經組成五人一團,利用這種周末票遊覽了德國南部的很多城市 - 法蘭克福,維爾茲堡,科隆,波恩......
前不久的一個周末,五人又一次結伴去慕尼黑遊玩,那天回程的火車特別擁擠。他們五人擠在座位上談笑風生的時候,唐從別的車廂走過來找座位,宏進揮手打了個招呼,又轉身和小趙們繼續聊天,現在他才知道,那個沒讓出的座位,成了點燃唐對自己憤怒之火的火柴。
唐心底的這股恨意慢慢彌散,開始有意地中傷宏進,連小趙這樣和唐關係一般的人都聽到了那些謠言。宏進聽罷小趙的敘述,倒不是很生氣,卻有一點不解,自己當時因為疏忽,沒起身給唐讓座,確實有所不妥,但有關借款的事,明明當天就還了啊,對方怎麽能說自己拖欠呢?
宏進一直以為,唐幫了自己那麽大忙,除了感謝,實在難以報答,隻能等以後唐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再回報。
他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隻要別人幫了你,你就欠了人情債,錢財好還,人情債難還,而且是否
償還也不由借債者而有債主決定。
夜深人靜時,宏進盯著天花板苦笑。他沒想到:在異國他鄉,最貴的原來不是兩百馬克的火車票,而是十五馬克特價票裏那個沒讓出的座位。
再多的困惑,再多的迷茫,宏進暫時無暇多想,因為擺在他前麵的那條路依然崎嶇,依然看不到明確的方向。
第十二章
這天清晨,宏進來到勞動局。剛一進門,他就察覺到大廳裏的氛圍與往日大不相同。告示牌前圍著一群人,卻不見往日的推搡擁擠,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他擠進人群,一張來自博世公司的招工啟事赫然映入眼簾。
博世有限公司(Bosch),創立於1886年,從斯圖加特一間簡陋的機械車間起步,曆經百年發展,如今已成為全球最大的汽車零部件供應商和家電製造商。這次它的科研中心招聘的雖隻是為期一個月的科研助理,但高達四千馬克的月薪讓在場所有人都眼紅不已。然而"物理專業大學文憑"的硬性要求,也讓眾人望而卻步。
宏進心頭一喜,看來上帝終於對我垂青了,這不是專門給我這個物理係畢業的安排的機會嗎?他走進房門,告訴格拉芙,他要申請,對方讓他在外麵等候。
經過首輪麵試篩選,最終隻剩下宏進和另一位年長他十餘歲的物理係校友,姓馮。兩人在"格拉芙"辦公室外等待第二輪麵試時,老馮打破沉默:"看在校友情分上,這次機會讓給我如何?日後定當回報。"
宏進淡然一笑:"這不是讓不讓的問題,還是讓格拉芙決定吧。"
對方沉吟片刻,竟主動退出,宏進就這樣意外獲得了這份工作。
宏進沒想到,山不轉水轉,幾個月後,他居然又和老馮撞了個滿懷。
離開F所以後,宏進又一次穿上筆挺的西裝。他昂首踏入博世公司的大門,換上潔白的工作服,置身窗明幾淨的實驗室,與工程師們共事,測試樣品、記錄數據、匯報結果...這一切恍如夢境。一邊測試,宏進一邊想:歲月就好像是一條鐵軌,成功者坐在疾馳的火車上,渴望成功者跟著火車跑,困惑著在軌道旁徘徊,自暴自棄者在鐵軌旁躺倒。拿到德國簽證後,自己以為已經上了那列火車,誰會想到,這麽快就被甩了下來,但即使一時上不了車,還是要一路小跑,要讓呼呼前行的火車始終在自己的視線內,即使什麽時候能再次跳上車,他不知道。
宏進胡思亂想的時候,命運的隧道前方也終於露出了一線光亮。
蔡康永有段話令人深思:"選擇權,是幸福最後的底線。當世界對你關上每一扇門,連窗戶都釘死時,那才是真正的絕望。"宏進這一路走來雖然坎坷跌撞,但好在命運尚未將他逼至絕境,殘存的選擇權,就像暴雨夜裏搖曳的燭火,雖微弱,卻足以照亮前方。
初春的一個周末,宏進去大學禮堂觀看學生會組織的國產電影,進門的時候,他看見一位蒼白瘦小的中國人舉著一張白紙,站在門口,上麵寫著,特大喜訊,加拿大開放技術移民,本人代理一切申請事宜。廣告做得粗糙隨意,來往人流熙熙攘攘,卻很少有人駐足留意。
宏進認出那人是學電腦的小高,來斯圖加特大學好幾年了,一直埋頭念書,不知道怎麽做起移民生意來了。宏進隨便和他聊了聊,小高看宏進和其它人一樣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讓宏進有時間去他宿舍一次,他會詳細解釋。
次日宏進如約前往,小高拿出所有的材料,耐心地和宏進介紹。目前他代理的是加拿大魁北克的一家移民公司,但到那時為止他還沒有介紹成功一個客戶,他本人也正處於申請階段。
當時沒有互聯網,人們很難對外界信息核實真偽,但對於留德前景混沌不清的宏進而言,去遙遠的加拿大,一切從頭開始的想法讓他有些向往。
離開小高,宏進反複琢磨這件事情。思來想去,他決定嚐試一下,大不了肥皂泡再破滅一次,對他來說從希望到失望也非初次。
宏進最初知道加拿大這個國家,來自曾經倒背如流的老三篇之一《紀念白求恩》,但他對這個國家的曆史和現狀所知甚少。宏進的同學留美的很多,而去美國的鄰居加拿大的卻很少。在宏進的印象裏,加拿大就是寒冷和愛斯基摩人的代名詞。
加拿大國土麵積九百九十八萬平方公裏,在世界上排名第二。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幾千年前就有原住民在此生活。15世紀末,英國和法國殖民者開始探索北美洲的東岸,並在這兒建立了殖民地。1763年,七年戰爭結束後,法國將其幾乎所有的北美殖民地都讓予英國。1867年7月1日,安大略,魁北克,新不倫瑞克、新斯科舍組成加拿大聯邦 - 這一天也成為加拿大的建國日。在隨後100多年裏,其它幾塊英屬北美殖民地陸續加入聯邦,組成現代加拿大。
1906年,加拿大曆史上第一部《移民法》正式出台,1967年加拿大正式推出了評分製作為挑選技術移民的客觀標準;1995年,加拿大政府開始允許中國公民直接申請技術移民,不再把有加拿大當地雇主聘用作核準移民申請的先決條件。宏進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加拿大移民新政策出台剛剛2個月。
小高也向宏進介紹了一下移民費用,如果移民申請獲準,小高代理的移民公司收取4000美金,同時加拿大政府還要收取每個申請者1450加幣的登陸費。宏進算了一下,全部辦下來,他和小菁加上女兒,大概需要一萬三千馬克,對於當時的宏進來說,這是一個難以置信的天文數字。
坐在上下班的巴士上,宏進反複計算:按照每年學生可以打3個月工的規定,如果每個月都像在博世這樣,可以掙到四千馬克,那麽全年大概可以掙到一萬二千馬克,可是這一年自己的吃喝加上房租,每個月還要花費600馬克左右,除去生活費用,他一年大概能存下四千馬克,要掙夠一萬三千馬克,自己必須在德國耗三到四年,為了虛無縹緲的加拿大移民,在德國打工3,4年?宏進每問自己一次,就覺得加拿大離自己又遠了一步。
除了金錢,宏進遇到的另一個障礙來自小菁。
幾個月來,小菁雖然不太清楚宏進在德國的具體情況,可是從來信的隻言片語,憑女性的直覺,她大略知道遙遠的他日子過的並不好,現在宏進又起心動念,讓她拋棄掉在國內的穩定工作和優渥收入,帶著剛懂事的女兒去一個前途未卜,舉目無親的地方,說什麽她也不同意。
雖然萬事開頭難,但宏進沒想到會這麽難。
那時從德國打回中國的國際長途非常昂貴,每分鍾5馬克,以前給家裏打電話,為了省錢,他都是匆忙說幾句就掛,但現在他卻不得不手握一大疊50馬克的電話卡,一張用完,再換上另一張接著講。
快打完第十張電話卡的時候,宏進對小菁說:“你還相信你當初的眼光嗎?如果依然相信,就讓我試一次。我必須有一個機會去證明我自己。”
小菁說:“你就是試成功,我們到了加拿大,不還是白手起家?“”宏進說:“你要相信我,如果能移民加拿大,我一定能成功地在那兒安家。”
終於,小菁答應了。
此前宏進心心念念的隻是如何在德國這片天空下盡快生存下來,現在看來,這個目標是達到了,但要移民加拿大,一年打工淨收入一萬三千馬克隻是底線,在遙遠的那個北方國度,宏進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要徹底說服小菁帶著女兒和自己一起去加拿大,他必須再掙出在加拿大至少一年的生活花銷。
要實現上麵的目標,宏進知道別無選擇,他必須突破每年打工不超過三個月的限製,當初那個三個月打工,九個月讀書的幻想已經徹底破滅,自己必須徹頭徹尾地成為全日製的打工者了。
那些天,宏進坐在博世寬大的咖啡廳,一邊想著心思,一邊看著窗明幾淨的環境,他覺得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實,彷佛在做夢,恍惚自己已經成為世界五百強的一名正式員工。但每想到加拿大,他就覺得離自己的夢想近了一步。慢慢地,移民加拿大的信念在他心裏越來越堅定了。
離開博世的那一天,宏進和相處了一個月的工程師們握手而別。走出大門的那一刻,也是宏進的夢醒時分,短暫的白領生活就此結束,他知道自己依然在為生存而掙紮,但這次他不僅是為自己,也是在為將來的小菁和女兒。
喜歡音樂的宏進,在國王街口的那家書店買了一張唱片 - 卡拉揚指揮的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 -《自新大陸》,在激揚的旋律感召下,宏進迎來了離開中餐館以後的最大挑戰 - 巴西夜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