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小說:巴登符騰堡上空的雞毛(6)

(2024-05-13 16:47:35) 下一個

對宏進來說,在德國的第一個假日實在很無聊,他來來回回在國王街走了十幾遍,終於熬完了那個漫長的公共假期。

德國擁有世界上最完善的科研和教育體係,最重要的研究基地是兩大研究所:馬克思普朗克研究所 - 簡稱M所和弗朗霍夫研究所 - 簡稱F所,

M所是德國基礎科學的研究基地,以德國著名的量子物理學家普朗克命名。該所自建立以來,有31位在此工作的科學家,先後獲得諾貝爾獎。相比於M所,F所則更加專注於應用技術的研究和推廣,以德國著名的光學家約瑟夫·馮·夫琅和費命名。F所是德國乃至歐洲最大的應用科學研究機構,下轄80多個不同領域的研究部門。宏進這次獲邀的是IBP - 建築物理研究所,它側重於建築聲學,環境保護方麵的研究,和宏進曾經的研究方向相近。

第一天上班,宏進在薛工的介紹下和福克斯教授以及其它德國同事一一見麵,宏進發覺出國前學的那點德語根本不夠張嘴。除了打招呼的GUTEN TAG, 其它的話或者是說不出來,或者即使說出來,卻沒法明白對方應對的意思。相比之下,和宏進一起進所的丁雖然專業知識匱乏,但因為德語很好,和德國人交流收放自如,宏進的自信心受到第一次嚴重打擊 - 一個啞巴,肚子裏再有東西,別人也是沒有辦法知道的。

在宏進的研究室裏,有4位中國人,,宏進以及也是宏進的係友,比宏進高四屆,所裏已經待了好幾年。想著初到陌生的德國,身邊卻有四位中國人,其中仨還是係友,有些惶恐的宏進,內心稍微踏實了一些。

上班以後宏進才知道,自己在F所拿到的隻是半個職位,德國人用一個職位雇請了他和丁兩個人,工資也是對半分,每人月薪一千二百馬克,顧不得計較半個職位意味著什麽,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的宏進喜出望外,那個時候,一個德國馬克大約等於6個人民幣,相比於在醫學院不到200人民幣的月薪,一千二百馬克對他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宏進在打回無錫的第一個國際長途裏,興奮地對小菁說,知道嗎,兩個月以後我們就是萬元戶了。

拿到工資的第一個周末,宏進跑去斯圖加特的商店,抱回一台電視,一台錄像機,一台佳能照相機,又裝了有線電視,安裝了電話。畢業以來,這是宏進第一次這麽暢快地花錢,雖然那個月賬戶裏所剩無幾。宏進又去附近的跳蚤市場,花10馬克買下一輛舊自行車,從此每天騎車上班,省下了80馬克的月票錢。

在N大第一次和薛工見麵的時候,她告訴宏進,來德以後,所裏會出資送他去當地的語言學校培訓。但奇怪的是,宏進上班後,薛工卻再也不提德語培訓事了,隻是告訴宏進自己要加強德語學習。

在所裏舉辦的燒烤晚會上,宏進不得不通過英語和德國人交流,雖然德國人英文普遍都很好,但他們即使聽懂了宏進的英文,卻依然用德語回答,在那個飄散著鹿肉香味的晚會上,尷尬的宏進端著啤酒卻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由於和德國人交流有困難,宏進的工作安排隻能通過薛工,工作的成果自然也要通過她匯報給德方。

薛工分配宏進的第一份工作,是測試微穿孔板的梳狀濾波器效應,當時德國在波恩新建了聯邦議會大廈。為了實現政治透明,大廈的外牆全部使用玻璃幕牆,就連屋頂用的也是半透明玻璃。大廈投入使用的第一天,議會辯論通過電視向全德國直播,然而,議長沒說兩句話,擴音係統就不響了,這成了當時德國政壇不太光彩的事件。F所派人到現場勘察後發現,因為議長講台處在大廳中心位置,揚聲器高懸,講話聲音反射太強,導致由計算機控製的擴聲係統自動鎖閉,解決的辦法就是在大廳四周的牆壁加裝吸聲的穿孔板,宏進的工作是測量穿孔板的吸聲效率,然後在斯圖加特的一家劇院測試效果。

對於在德國的第一個項目,宏進太想表現自己了,他不僅每天在實驗室幹得很晚,周末也去加班,靜靜的研究所大院,隻有宏進一人,但薛工知道後,卻把他訓斥了一通,說他不遵守所裏規定。

宏進很委屈,覺得如此認真的態度卻不被認可,在他漫長的學生生涯中,遇到的女性老師大多性格平和,態度和藹,第一次遇到薛工這樣的女性,他有些進退兩難,不知所措了。

宏進知道薛工對自己在所裏的前途至關重要,和她必須搞好關係,可是她的嚴厲和不近人情卻常常令宏進手足失措。

一天上班後,薛工興高采烈地告訴大家,那天是她的生日,她要在所裏請客,中午她讓丁和宏進陪她去附近的小鎮采購食品。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薛工在一家亞洲食品店買了東西,宏進趕忙屁顛顛地幫她拎著,她又轉去另一家商店,看到她高高興興地走出店門,宏進問她其中某個商品的價格,對宏進來說,雖然這是沒話找話,但也是個搭訕討好的由頭,沒想到薛工竟然容顏大變,勃然大怒,叱責宏進怎麽一點道理都不懂,在國外商品價格屬於隱私,不可以隨便問的。宏進給訓的莫名其妙,唯唯諾諾,雖然知道薛的發作是在裝13,但卻無計可施。

而此時的丁卻在一旁靜靜地站著微笑,仿佛在看一個剛進城的傻小子出洋相。

那天四位個性,經曆不同的中國人,去了不遠處周的住處,齊心協力,做了很多中國特色的食品,帶回研究室,和德國同事共享,眾人合唱著”Happy Birthday to you”,為薛工祝壽,但歡聲笑語中,宏進內心卻湧起一絲悲涼。

丁在所裏沒啥事情,天天遊手好閑,晃來晃去,他和德國人在走廊裏大聲說笑的時候,宏進卻埋頭在實驗室做實驗。

每天下班,騎車穿過森林,穿過鬧市,穿過寂靜無人的約翰尼斯街,走入冷清空落的住處,宏進越來越感到鬱悶。除了那本帶來的《大學德語》,愛讀書的他卻沒有其它可以閱讀的東西。電視機能收到幾十個台,但那些節目卻都看不懂。小菁每個月給他寄一本《小說月報》,但郵寄時間卻長達兩個禮拜。

三個月後,丁借口家裏有事,回了一趟國,回來後給宏進帶來幾本雜誌,讓宏進喜不自禁。他還帶回來一套電視連續劇《過把癮》,雖然此前宏進在國內早已看過,但還是忍不住從丁那兒借來,那些天宏進隻要在家,就在電視上循環播放《過把癮》,一邊在不大的廚房裏做飯,一邊聽著王誌文和江珊鬥嘴的聲音,恍惚間,宏進覺得自己又回到遠方那個煙火氣濃烈的故鄉,彷佛隻要推開房門,樓下肯定是那些嘰嘰喳喳的鄰居。

宏進平時上班就盼著周末,因為那樣可以少看兩天薛工挑剔,嚴厲的麵孔,可是到了周末卻更覺得寂寞和無聊,沒有朋友,沒有親人,買菜,逛街是宏進打發時間的唯一方式。但斯圖加特的所有商店隻開到周六下午2點,從那以後直到周一早上,整個城市沒有一點人氣。

宏進出國後,一直和德語班的同學保持著通信聯係,通過輾轉聯係,宏進要到了當時同班學習的一位女士在德國的電話號碼,她在漢堡讀大學,老公在國內。

一個周末,百無聊賴的宏進打電話過去,原來不怎麽熟悉的兩人,居然在電話裏不停地說了3個多小時,掛電話的時候雙方頗有些依依不舍。宏進覺得,如果兩人都在一個城市的話,大約很快會發生一些彼此尋求安慰的故事來。可惜這個略帶粉紅色的經曆持續時間很短,宏進很快收到那個月的電話賬單,竟然高達600多馬克!半個月的工資,3個月的夥食費,嘴皮一碰,就這麽沒了。

離開國門之前,宏進對於海外生活的最直接的期望隻有一個:從此如果看毛片,再不怕JC敲門了。出國之前,小菁不在身邊的日子,宏進曾經通過種種途徑,搞到手幾部子,每次吆三喝四之後,七八個朋友,同事會在夜晚靜悄悄地來到宏進那間小屋,拉上窗簾,壓低音量,屏息靜氣地注視那塊20寸的電視屏幕,雖然時常卡帶,雪花點滿屏,為宏進送行的聚會上,那些狐朋狗友不約而同地隻有一個要求,懇請宏進回國的時候,帶幾部真正原版的清晰的片子。

在德國,”色情業“是合法的,斯圖加特市中心有很多毛片電影院和錄像出租點。”色情業“兩大據點:青樓和”脫衣舞廳“。對於前者,宏進一時半會還不太敢去,但對於後者,宏進卻頗為好奇。

憑著說不清楚的直覺,宏進找到了其中的一家”舞廳“的位置,一個周六的下午,宏進早早就到了門口。

一個多小時後,”舞廳“終於開門,帶著有點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門去,宏進想著前麵大約是黑乎乎的場子,陰暗的空間,有那麽幾個黑幫老大在竊竊私語,或者幾個毒販在鬼鬼祟祟。但出現在他眼前的隻是一個不大的舞池,還有幾張靠背椅,幾張小桌子,空氣中輕柔地傳來萊昂納爾 裏奇的《say you, say me》。

那天宏進是第一位顧客,一位戴著領結的侍者上前問候,宏進用結結巴巴的德語說,這是他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不知道有什麽規矩,對方微微一笑,說:我們這兒不收門票,你點飲料就好。

聽著溫暖抒情的音樂,喝著啤酒,宏進慢慢放下了繃著的警惕。一會兒,不大的空間三三兩兩坐了一多半,一位妙齡女郎不著片褸走上台去,環顧四周,竟邀請宏進上去,配合她表演魔術,宏進略帶羞澀地走上前去,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宏進有些眩暈,但還是抑製著激動配合著女郎完成了簡單的帽子戲法的表演。

後來的日子,曾有德國人恭維宏進口語比較流利,他們不知道,宏進的口語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舞廳“練出來的。

”舞廳“對宏進來說,就好像做夢,夢中那些困擾統統不存在,但隻要是夢,就有醒來的時候。

一個周五的下午,薛工突然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對宏進說,這個周末,你來我家吃飯。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