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Poland)的曆史是一部在分裂與重生中不斷尋求身份的史詩。
這個位於歐洲心髒地帶的國家,曾是橫跨波羅的海到黑海的強盛王國,也曾在大國的角力中分崩離析、從地圖上消失達一個多世紀。
中世紀時,皮雅斯特王朝奠定了波蘭的國家雛形;14 世紀,雅蓋隆王朝的崛起讓波蘭與立陶宛合並,成為當時歐洲領土最廣闊的政治共同體之一。18 世紀的三次瓜分又讓波蘭淪為俄羅斯、普魯士與奧地利的附庸,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波蘭才重新獨立。

而在這漫長的千年曆史中,有一座城市始終見證著這個國家的興衰與重生 - 那就是克拉科夫(Krakw)。
它不僅是波蘭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更是波蘭民族記憶的象征。

據傳說,波蘭民族的始祖萊赫(Lech)曾在一次旅途中,看到一隻白鷹在夕陽下展翅翱翔,紅日映襯著潔白的羽翼,仿佛象征著光明與庇護。萊赫深受觸動,認為那是上天的啟示,便命眾人在那片土地上定居下來。

傳說中的白鷹化作了此後波蘭國徽上的圖騰,而真正將部落凝聚成國家的人,則是皮亞斯特(Piast)家族的梅什科一世(Mieszko I)。他在十世紀中葉統一了維斯瓦河流域的各部落,建立了波蘭第一個王朝。公元966年,他接受了基督教洗禮,波蘭從此步入歐洲的文明版圖。那一年,被稱為波蘭的誕生年。

1025年梅什科一世的兒子波列斯瓦夫一世 赫羅布裏(Boles?aw I Chrobry)被加冕為波蘭第一位國王。在波蘭史中,梅什科一世被視為王朝的開創者,而波列斯瓦夫一世則是王朝的建立者。

到11世紀中葉,波蘭的政治重心逐漸南移到克拉科夫,後者被確立為波蘭的首都與加冕之地,瓦維爾城堡成為國王的常駐宮殿,瓦維爾大教堂則是曆代國王的加冕地。

我們一早來到城堡入口,售票處前已經排起了長隊。和我們之前去過的幾個國家不同,波蘭的景點往往將不同區域分開,每一部分都要單獨購買門票,這讓初來乍到的我們頗費一番心思。

瓦維爾城堡(Wawel Castle)位於克拉科夫市中心的瓦維爾山(Wawel Hill),俯瞰維斯瓦河,地勢險要。

10世紀末至11世紀初,皮亞斯特王朝在瓦維爾山建起木質要塞和王宮。
14世紀初,隨著雅蓋隆王朝登基,瓦維爾城堡進行了大規模擴建和改造。

波蘭王室在瓦維爾城堡前後居住了500多年。1596年,波蘭國王西吉斯蒙德三世瓦薩(Sigismund III Vasa)將首都遷往華沙,但瓦維爾仍保留象征性的王權和禮儀功能。

王室遷居華沙之後,瓦維爾城堡逐漸沒落。
1794年,城堡被普魯士大軍占領,大量王室珍寶被掠奪,至今仍未能完璧歸趙。城堡其後又被奧地利人占領,被作為軍用醫院使用。一戰時,城堡被用於政府辦公,二戰期間則被納粹征用為作戰指揮部。1930年起,城堡被改為博物館,一部分房間仍用於政府辦公。

城堡融合哥特式,文藝複興式和巴洛克式建築風格,它和瓦維爾大教堂是克拉科夫最受遊客歡迎的地方。

如今,瓦維爾城堡以瓦維爾皇家城堡博物館(Zamek Krlewski na Wawelu Państwowe Zbiory Sztuki)的形式向公眾開放,博物館收藏了大量波蘭最重要的藝術與曆史珍品,包括王室寢宮、文藝複興時期家具、掛毯、武器、金銀器、以及意大利和佛蘭德斯的繪畫作品。


這是王後寢宮的一部分,牆上的油畫出自16世紀意大利畫家,描繪聖母瑪利亞、聖嬰耶穌與聖約瑟在逃避希律王追殺途中短暫休息的情景。

這間屋子裏的大型掛毯為文藝複興時期織造的佛蘭德斯掛毯,描繪騎士與隨從場景,是西吉斯蒙德二世 奧古斯都(Sigismund II Augustus)收藏係列的一部分。


曆代波蘭國王幾乎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們不僅在政治上支持教會,也在精神與藝術上深受宗教信仰的影響,瓦維爾城堡收藏了大量宗教題材的繪畫、雕塑與掛毯。


喬瓦尼特雷瓦諾(Giovanni Trevano)於1602年為齊格蒙特三世國王建造了這座私人小禮拜堂祭壇畫為三聯畫形式,描繪聖三位一體。


這是城堡裏最大的房間 - 使節廳(Envoys Hall),也被稱為元老廳(Senators Hall),波蘭議會(Sejm)曾在此舉行會議。亨利 德 瓦盧瓦(後為法國國王亨利三世)在此被加冕為波蘭國王,齊格蒙特三世的婚禮也曾在此舉行。


這座大廳也被稱為人頭廳,因為其鑲板天花板上裝飾著193個雕刻的人頭(現存30個),這些人頭雕刻精細、表情生動,是文藝複興時期中歐宮殿裝飾風格的代表。


可能是因為法國國王曾經加冕為波蘭國王,法國宮廷的奢靡之風也深深影響了波蘭王室,這裏的瓷器格外精致,彰顯出王室的典雅與豪華。


這是星座廳(Zodiac Room),這是接待王室貴賓的地方,其名稱來源於1929年由萊昂納德 佩卡爾斯基(Leonard P?kalski)創作的浮雕帶,上麵描繪了十二星座的圖案。



這是鳥廳(Bird Room),這兒曾作為王座廳和會見廳使用,1595年火災後房間被重建,這一時期的傑作包括由安布羅焦梅阿齊(Ambrogio Meazzi)創作、飾有波蘭國徽和瓦薩王朝麥穗紋章的壯麗壁爐。這間房曾懸掛金屬鳥裝飾於天花板上,因此得名鳥廳。



城堡還收藏有珍貴的肖邦(Frdric Chopin)的手模。
手模的創作者是雕塑家奧古斯特 克萊辛熱(Auguste Clsinger),他是肖邦曾經的戀人喬治 桑(George Sand)的第二任丈夫。

肖邦與喬治桑之間的感情,是19世紀歐洲文化圈最著名、也最具傳奇色彩的一段戀情之一。
1836年,肖邦從華沙前往巴黎定居,逐漸在音樂界嶄露頭角。
1837年,他在巴黎社交圈中結識了喬治桑,一位已婚但與丈夫分居的法國女作家,並逐步發展成戀愛關係。
1838年,他們搬到法國南部的諾昂小莊園(Nohant),過上半隱居的田園生活。肖邦體弱多病,長期受肺病折磨,而喬治桑性格剛烈,情緒多變,最終,兩人在1847年分手,但仍保持某種程度的尊重與牽掛。
兩人分手十二年後,肖邦於1849年10月17日在巴黎逝世,喬治 桑委托當時的丈夫克萊辛熱為昔日的愛人製作了這座手模,她用這種方式來紀念心中那位才華橫溢、脆弱而敏感的音樂家和摯愛。
這是肖邦唯一存世的死後手部鑄模,尤為珍貴。
凝視著肖邦纖細而優雅的雙手,我耳邊回響著它們曾創造出的無數不朽旋律,鋼琴詩人的靈魂似乎就在眼前,依然在琴鍵上輕輕舞動。

博物館還保存著肖邦的一座半身石膏像,它由波蘭雕塑家雅庫布 塔塔爾凱維奇(Jakub Tatarkiewicz)創作,也是在肖邦去世後,直接從遺體上鑄模而得,它真切還原了肖邦憂鬱、俊秀的麵容。


城堡還有一處名為東方藝術:土耳其帳篷(Art of the Orient: Turkish Tents)的展覽,這兒收藏了歐洲最完善的奧斯曼帳篷係列,大部分是歐洲聯軍在1683年維也納戰役中的戰利品。


走出瓦維爾城堡,回望巍峨的宮殿和曆史悠久的塔樓,我們似乎依然能聽見歲月的低語 - 國王的足音、貴族的笑聲、藝術家的筆觸,甚至戰爭與和平的回響。城堡裏的每一件展品、每一幅畫作、每一個雕塑,都像是在向我們講述波蘭曆史的輝煌與滄桑。


城堡的石牆外,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座卡廷紀念碑。微風拂過,碑身仿佛低語著曆史的傷痛。
1939年9月1日,納粹德國自西方侵入波蘭,二戰由此爆發。僅僅十餘日後,9月17日,蘇聯紅軍從東方越過波蘇邊境,占領了波蘭廣袤的土地,包括西白俄羅斯與西烏克蘭地區。波蘭軍隊在德蘇夾擊之下,節節潰敗。
到了 10月,波蘭全境淪陷。
1940年春,蘇聯內務部在卡廷森林(Katyn)槍殺了約22,000名波蘭軍官、警察、知識分子與社會精英,血染林地,卡廷大屠殺成為波蘭民族無法愈合的傷口,波蘭人對於俄羅斯人始終懷有深深的敵意。
如今無論南北東西,路過波蘭的城市街角,幾乎都能見到一座卡廷紀念碑,靜靜佇立,提醒人們:曆史的傷痛不可忘記。

在瓦維爾城堡旁邊,還有一座在波蘭曆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瓦維爾大教堂。

瓦維爾大教堂(Wawel Cathedral),正式名稱為聖斯坦尼斯瓦夫與聖維塔爾大教堂(Cathedral Basilica of St. Stanislaus and St. Wenceslaus),它是波蘭最重要的宗教、文化和王權象征。

它是波蘭的西敏寺,是曆代波蘭國王加冕和埋葬的傳統場所。

文藝複興風格的西吉斯蒙德禮拜堂(Sigismund Chapel),被譽為歐洲最美麗的禮拜堂之一,由意大利建築師喬瓦尼 塔雷瓦諾(Giovanni Trevano)建於16世紀。


聖斯坦尼斯瓦夫(Stanislaus of Szczepanw, 10301079),因反對波蘭國王博萊斯瓦夫二世的暴政而被謀殺,被尊為波蘭的守護聖人。
11世紀末,他的遺體被移至瓦維爾大教堂,現存的大理石墓穴是文藝複興晚期的作品,也是由喬瓦尼 塔雷瓦設計。


聖十字小堂(Holy Cross Chapel)是整座教堂中最富藝術與曆史價值的部分之一,它建於15世紀中葉,由立陶宛大公卡西米爾四世 雅蓋隆(Casimir IV Jagiellon)委托建造,這兒有卡西米爾四世和他的妻子伊麗莎白哈布斯堡(Elisabeth of Austria)的精美石棺。


小堂的肋架拱頂屬於典型的哥特式風格,但內部裝飾卻帶有拜占庭式風情,體現了當時波蘭與立陶宛的文化交融。

這座精美的紅色大理石石棺是卡西米爾三世大帝之墓(Tomb of King Casimir III the Great),卡西米爾三世是皮雅斯特王朝的最後一位國王,也是波蘭中世紀最傑出的君主之一。
他在位期間,重建了飽受戰爭摧殘的波蘭,創立了後來享譽歐洲的雅蓋隆大學,使國家從封建割據走向中央集權,從戰亂與貧困中步入文化與製度的複興時代。
後世的君王與貴族皆尊崇他,稱其為大帝。然而,他沒有直係男性繼承人,他的去世,也宣告了皮雅斯特王朝的終結 - 一個時代,就此謝幕。

這座潔白的雅德維加女王石棺(The Sarcophagus of Jadwiga of Poland, Grb ?w. Jadwigi Krlowej),是整座教堂最具精神象征意義的陵墓之一。雅德維加女王不僅是波蘭最受愛戴的君主之一,更是一位被天主教會冊封的聖人。
她是匈牙利國王路易一世之女,於1384年登基,年僅10歲,就成為波蘭曆史上唯一正式加冕的女王。
她在政治上極具遠見,為了鞏固國家與立陶宛的聯盟,她於1386年與立陶宛大公雅蓋沃成婚,後者受洗並加冕為波蘭國王瓦迪斯瓦夫二世 雅蓋隆(W?adys?aw II Jagie??o),開啟了延續數百年的雅蓋隆王朝。

瓦維爾大教堂中那些莊嚴華美的石棺大多數都是紀念性墓碑,而非真正存放遺體的地方,遺體通常安葬在教堂的地下墓室(the crypts)。
這種上紀念、下安葬的安排在歐洲王室中十分普遍,精美的石棺陳列於地麵,向世人展示榮耀和信仰,而遺體則安睡於地下,表達謙卑和歸於塵土的信念。

走出光芒柔和的主殿,我順著狹窄的石階緩緩下行。身後的讚美詩聲漸漸遠去,腳下的空氣變得冰涼而潮濕。那是一種奇異的過渡 - 從金色的穹頂到灰暗的石壁,從回蕩著頌歌的空間進入沉默的深處。


地下墓室一片昏暗,隻有蠟燭的微光閃爍,厚重的拱頂下,一排排石棺靜臥。


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都安然沉睡在這片幽暗之中。瓦維爾城堡將人間與死後巧妙相連:在上方,國王們加冕,運籌帷幄;而在地下,他們卸下王冠,靜靜步入永恒的夢鄉。

大教堂地下室裏長眠的不隻是波蘭曆代君主,還有一些波蘭近代史上的名人也葬於此。
這是波蘭國父畢蘇斯基的銅棺。

朱澤夫 畢蘇斯基(Jzef Pi?sudski),是波蘭獨立運動的領導人,也是1918年波蘭重新建立獨立後的國家元首。
1920年他作為波軍總司令,率軍擊退入侵的蘇維埃紅軍。
他被譽為波蘭民族的英雄和國父,在波蘭曆史上地位極高。

他的墓室非常簡樸,牆上由子彈殼圍成鍾麵,嵌著一支步槍,並標有年份1914和1939。1914,
代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畢蘇斯基開始組織波蘭軍團(Polish Legions),為獨立而戰。
1939:二戰爆發,波蘭再次遭受入侵,但國家已經沒有了畢蘇斯基(他於1935年逝世)。

地下室還安葬著波蘭前總統來赫 卡欽斯基Lech Kaczyński)和他的夫人。

2010年4月10日,正值卡廷大屠殺70周年紀念日,卡欽斯基總統率領包括政府高官、軍方將領在內的官方代表團前往俄羅斯斯摩棱斯克附近的卡廷森林不幸他們搭乘的飛機在斯摩棱斯克附近墜毀。
2010年4月18日,波蘭為卡欽斯基與夫人瑪麗亞舉行國葬,並安葬於瓦維爾大教堂地下墓室,與波蘭曆代君主和英雄人物並列。

走出瓦維爾大教堂,外麵陽光燦爛,但我的心卻仍沉浸在地下墓室的肅穆與莊重中。
初到波蘭,短短幾個小時,從瓦維爾城堡到大教堂,我仿佛穿越了幾個世紀:王室的輝煌、民族英雄的忠誠、戰爭與屠殺的痛楚,全都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深刻印記。每一尊石棺、每一座紀念碑,都像在訴說著波蘭人的堅韌,讓我對這個曾飽受戰火蹂躪的國家有了鮮活而立體的認識。

克拉科夫古城就在眼前,我不禁好奇:為什麽它能成為唯一一座城市,入選首批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產名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