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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巴登符騰堡上空的雞毛(5)

(2024-05-08 17:16:10) 下一個

女兒出生後,宏進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

每天早上8點出門,去金星上班,作程序員,下午5點下班回到家,伺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打開煤氣灶,為小菁做好飯菜,然後抓緊時間,洗女兒一天積累下來的尿布,匆匆忙忙吃完飯,放下筷子,6點趕去醫學院上生物電子學的大課,晚上9點半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迷迷糊糊進入夢鄉,但時刻還要聽從老婆孩子的呼喚,隨時起來換尿布,熱牛奶,暈暈糊糊中等來第二天,再繼續同樣的疲憊而乏味的生活。

日複一日,宏進不知道前麵等待他的是什麽,婚結了,孩子生了,人生完成了很重要的兩件事情,可是事業上卻一籌莫展,出國遙遙無期,在無聊的5年服務期裏打發時光。宏進非常鬱悶,難道自己真的就這麽一輩子和那些天天發牢騷的同事一樣,年複一年地用著幾十年都不需要修改的講義,給似睡似醒的學生上他們壓根不感興趣的醫用物理,然後直到退休的那一天嗎?

6月的一天,N大的龔教授突然打電話到醫學院找宏進,原來是德國斯圖加特F研究所福克斯教授要來訪問講學,陪同他的薛工曾就讀於宏進那個係,隻是比宏進早畢業20多年,目前她也在F所工作。龔教授告訴宏進,這次他們除了講學,還想從所裏邀請一個人去那兒做訪問學者,讀書期間,龔教授就很欣賞宏進,一直覺得他有靈氣,她對宏進最後不得不離開N大,始終覺得很可惜,所以希望宏進能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爭取一下。

宏進想,這等好事,怎麽可能落在我這個倒黴蛋身上呢?但為了不辜負龔教授的好意,他還是好好準備了一下。

那天晚上宏進去N大招待所見了薛工,薛工雖然已經五十開外,但風韻猶存。對於薛工,雖然是初次見麵,但關於她的傳說,宏進早有耳聞。據說她在北京工作的時候,所在的工作室共有四人,兩對夫妻,但很快就發生了自由組合,雖然依舊是兩對夫妻,但卻都更換了各自的配偶。後來薛工再次離婚,據說如今她和那位福克斯教授關係很親密。

薛工看起來很平易近人,寒暄之後,直入主題,宏進介紹了自己以前的工作,遞上了幾篇曾經發表的論文,薛工認真看了後,對宏進說,我對你很滿意,我會向F所推薦你。

當時喜出望外的宏進,根本想不到前麵等待自己的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經曆。

等待德國來信期間,宏進在當地的一所補習夜校報了一個德語班。那個時候,社會上各種英文補習班很多,宏進找了許久,才在一所小學開辦的夜校,找到德語班。

這個班大約有20幾個學生,來自社會各個行業,有些是沒事學的玩的,有些是也準備去德國的。上課的女老師是宏進校友,畢業於外文係德語專業,當時是一家石化企業的德語翻譯。

《大學德語》是宏進們的教材,但僅僅3個月的時間要掌握一門語言無疑是天方夜談,好在老師教的盡心,學生學得認真。

雖然英語和德語都屬於印歐語係,兩者的很多單詞也有相同的詞根,但????徳語的語法比英語複雜得多,名詞、形容詞有性、數、格的變化,前者比後者還多了很多小品詞,句式更加規整,動詞一般居於句尾,屬於典型的框架結構。

雖然宏進隻能利用周末時間趕去夜校學習德語,但他卻是班上成績最好的一個。老師鼓勵宏進:”你語法學得這麽好,現在隻差口語了,不過你去德國後,天天睜眼就說,德語水平會很快就超過我的“,宏進信以為真,開始信心滿滿,但他不知道,德語和英語一個語係的特點,將來給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宏進一邊在電腦公司上班,一邊在醫學院教物理課,一邊又得去夜校上德語課,還要不停地跑去N大,查看信箱裏是否有德國來信,那種期盼,就好像10多年前等待小茹的來信。

半個月後,宏進再次打開信箱,終於看見躺著的來自F所的邀請信,對方邀請宏進來年三月去德國工作,第一次合同簽到年底,如果雙方滿意,再續簽合同。宏進下麵要做的事情就是去申辦德國簽證。

要辦理簽證,首先必須申辦護照,那時候申辦因私出國護照,必須由所在單位保衛處出具證明。宏進去醫學院保衛處,對方說,首先需要人事處辦理了宏進離職手續後出具證明,他們才能出具給公安局出境管理處的證明。

宏進再跑醫學院人事處,人事處卻卡著不出證明,要宏進先付7000元人民幣,那時候宏進五年服務期剛滿,他也不是醫學院畢業生,實在想不出對方索要7000元賠償的任何正當性。可是不交錢,就拿不到人事處證明,宏進就沒法去公安局辦護照。經過將近一個禮拜費盡心機,嘔心瀝血的討價還價,人事處同意降價。那天,付出2500元後,宏進終於拿到人事處的證明,走出人事處,宏進仰望蒼天,心裏暗暗發誓,此次如果順利成行,打死我也絕不回來了。

一直待在校園裏的宏進哪兒知道,其實光冕堂皇的辦事程序背後是有很多貓膩的,如果宏進有關係,如果宏進及時給學院人事處長送禮,很多困難將不再是困難。

宏進拿到保衛處的證明,繼續折騰,幾天後終於拿到護照,如期趕到上海德國領事館,順利拿到赴德簽證。

拿到簽證的那天,宏進和小菁漫步在上海街頭,宏進說,老婆啊,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漫步斯圖加特街頭,眺望海德堡的森林,舉目科隆大教堂的尖頂,呼吸萊茵河的氣息了。當時小菁激動地幾乎眩暈,是啊,壓在手上多年的垃圾股一下解套,終於變績優股了。

隻是誰也不會想到宏進那個簡單的承諾,卻要等到10年以後才兌現......

當時美國是留學的首選之地,宏進有很多同學都陸續動身去了那兒攻讀學位。相比之下,德國由於語言的原因,吸引的中國留學生並不是很多。大部分赴德人員都是由所在單位公費派出,然後在同濟大學的德語培訓中心集中學習一段德語,從語言的角度來說,他們起點比宏進高多了。而且由於有在同濟共同學習的經曆,他們在還沒有到德國之前就已經形成一個個朋友圈子。宏進在動身之前除了一麵之緣的薛工,在德國真正是舉目無親。

那年三月,在父母,小菁,妹妹淚眼婆娑的注視下,在虹橋機場,宏進含淚咬牙告別了10個月大的還在牙牙學語的可愛女兒,揣著40美金,隻身一人登上了去德國的飛機。當時中國沒有直飛的航班,宏進托人弄到的機票居然要途徑5個國家,轉6次機。也許是情緒緊張,也許是不停上下機的折騰,宏進從上海起飛就一路吐到終點。後來給家裏的第一封信裏,宏進告訴他們,第一次海外飛行給他的感覺就4個字,生不如死。

斯圖加特位於德國西南部的巴登-符騰堡州中部內卡河穀地,它是世界著名汽車城,奔馳公司所在地,保時捷公司的發源地,在當時她號稱是歐洲最富裕的城市。

走出斯圖加特機場,前來接機的是,他和宏進那次同時被邀請來這個所作訪問學者,但奇怪的是他的本行卻不是宏進那個專業。此前他是中央電視台的攝像師,幹過的最NB的事情就是拍攝那個罵聲頻頻的《敵營十八年》,此後,隻要有機會他就少不得吹噓他的光輝經曆,吹噓他和電視劇主角-張連文的交情。

丁以前通過電視台的關係曾經來過德國多次,口語非常流利。他和薛很早就認識,曾是同濟德語班的同學,關係非同一般。丁大約40多歲的年紀,據薛後來說,丁的父親曾是國家建委的主任,所以丁也算高幹子弟。他的社會經驗遠比宏進豐富。和丁相比,宏進這個書生一切都顯得那麽的稚嫩,但心氣頗高的宏進當時卻絲毫沒有看到這點。

那天晚上和另一個德國同事在機場接到宏進後,問他,今晚我們給你接風,你要吃中餐還是西餐,宏進在飛機上吐得七葷八素,一點胃口都沒有,於是說,中餐吧。

三人驅車來到位於斯圖加特市中心的一家中餐館,接待他們的侍者,是一位長相甜美的上海女子 - 小瑩,眾人落座以後,聽說宏進剛剛來到斯圖加特,小瑩苦笑著說,斯圖加特有什麽好的,我在這兒呆了5,6年,正想回國呢。眾人說笑之間,吃完飯,走出餐廳,宏進以為他和小瑩隻是擦身而過,不曾想到他們以後的歲月還會萍水相逢。

宏進來之前,F所就給宏進找好的住處,位於斯圖加特城市西部。斯圖加特雖然是德國最富裕的城市之一,但那兒的居民卻有一多半租房過日子,F所給宏進租的是一套廚,臥,廳合而為一的單室間。兩人把宏進送到住處後,匆匆離去。

推開房門,宏進走進屋去,不大的房間,基本家具 -床,沙發,桌子,椅子齊全。

黑暗中,宏進躺在床上,想起2天前還和家人在一起,而現在卻已經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心裏一下空落落的。很想抓住什麽,卻不知道什麽是能抓住的,這是一種宏進此前的人生裏從未有過的體驗。

在德國的第一夜,宏進失眠了。

宏進到斯圖加特的那周正好是德國的複活節,研究所放假到下個周一,這也給了宏進熟悉斯圖加特這個城市的機會。

從住處到市中心,可以坐地鐵,地鐵站旁邊有一個很幽靜的小湖,名字很奇怪,叫Feuersee, 德語的意思是火海。很久以後,回首往事,宏進才意識到這個單詞概括他後來的德國生活,竟然是那麽令人吃驚的妥帖。

宏進一個人信馬由韁,走到市中心,雖然學了幾個月的德語,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德語水平隻是一點皮毛,根本聽不懂來往人群的交談。

位於斯圖加特市中心的國王大街是斯圖加特最長的購物步行街,沿途經過內城許多重要景點,例如:王宮廣場、國王大廈、藝術博物館等。街道兩旁林立的百貨商場、時尚品牌連鎖店和傳統商鋪吸引無數遊客流連其間。

那個時候的宏進,做夢也想不到,10年後的那一個下午,當他再一次走上這條繁華街道的時候,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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