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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巴登符騰堡上空的雞毛(13)

(2024-06-17 17:06:02) 下一個

宏進在勞動局混的越來越熟,每次去幾乎都不會空手而歸。但他長驅直入的方式雖然命中率很高,但因為事先不知道工作性質,所以盲目性也很大.

他拿過的最短的工隻有半天,招聘人是一位醫生,工卡上語焉不詳,隻說工作很輕鬆,隻需要兩個人半天的工作量,地點就在醫生家裏。宏進找到平時關係不錯的小吳,一起前去。一路上,兩人都在猜測這到底是一份怎樣的工作,小吳說:“會不會是醫生家舉行party,需要咱倆打下手,如果那樣,我們肯定有啤酒喝了。”宏進說:“如果這樣,那對方為什麽不讓我們穿的正式一些呢。”

帶著狐疑,兩人來到一戶豪宅前敲門,開門的正是那位醫生,對方很客氣,略作寒暄,就把兩人領向後院,一邊走,小吳一邊對宏進耳語:“你看,我說對了吧,後院肯定在舉行聚會”。

到了後院,卻空無一人,醫生卻指著一座土坡,對兩人說:“今天你們的任務就是把它清除掉。”

那天剛剛下過雨,地麵積著水,土堆早已成了泥堆。看著將近一人高的泥堆,兩人麵麵相覷,宏進頭皮發麻,心想今兒非累死在這兒不可了。

但既然接受了這份工作,兩人隻有硬挺下去。

接過醫生準備的工具,兩人略作分工,開始勞動。宏進挖泥,裝車,小吳用獨輪車把泥土運到門外。每個小時,兩人輪換。雨後的泥土特別黏,重,比幹土難挖多了。一邊幹活,小吳一邊埋怨宏進,害他巴巴地跑這麽遠來吃這種苦。宏進笑著說:“當初是誰財迷心竅地妄想過來喝啤酒的呢?”

從中午到黃昏,他倆一刻不停,終於把坡鏟平。拿著醫生給的100馬克血汗錢,宏進笑著對小吳說:“醫生對工作量的計算還是蠻準確的嘛,說兩人幹半天,咱倆還真的半天給他幹完了。”

隻是回家的路上,宏進覺得身上的每寸骨頭都疼痛。

德國人雖然表麵看起來拘謹,嚴肅,可是狂歡節卻特別多,這些節日名目繁多,花樣百出,每一個城市都有屬於自己的狂歡節。每逢此時,刻板嚴謹的德國人就借機放飛自我、縱情歡樂,大口喝酒,大步跳舞,大聲唱歌。頻繁舉行的狂歡節也被德國人稱之為春夏秋冬之外的第五個季節。

為生計忙碌奔波的宏進們無暇和德國人一起狂歡,但這些狂歡節卻是他們的福音 - 每一個節日派對,都會衍生出形形色色的工作機會。

那一天,宏進在狂歡節組委會找到了一份為期三天的工作。

這份工作聽起來很簡單: 賣椰子。但這份工作沒有底薪,全靠提成。

去上班的那天,負責攤位的辦事員交給宏進一把斧頭,一筐椰子還有一口袋吸管,要他拿到王宮廣場上叫賣。每個椰子賣20馬克,每賣掉一個椰子,宏進賺8個馬克。

王宮廣場位於斯圖加特市中心,廣場中央矗立著為慶祝威廉一世國王在位25周年而於1841年建成的紀念柱,紀念柱旁邊是1863年澆鑄的天使噴泉,這是斯圖加特最熱鬧的地方。

宏進提著一筐椰子來到廣場,有些茫然。他長這麽大從沒有當眾賣過東西,更不要說要在這麽大的廣場,在這麽多陌生的外國人麵前吆喝了。

在廣場一角,放下筐子,宏進拿起一個椰子,揚起頭準備嚷嚷,但嗓子裏麵卻好像堵著什麽東西,聲音發悶,怎麽也叫不出來。

一個上午就這麽過去,他沒有賣掉一個椰子,烈日爆嗮下,宏進有點冒汗了。

看著那一筐椰子,他開始焦急起來 - 我總不能傻乎乎地在這兒無聲無息地示眾三天啊,是好是歹,我必須豁出去了。

想到這兒,宏進氣沉丹田,深吸一口氣,扯開嗓子,開始嚷嚷:“Kokosnüsse zu verkaufen! Frische und leckere Kokosnüsse!(賣椰子了,香甜可口的椰子)!”

世人最放不下的就是臉皮,一旦舍棄了那張皮,很多困難都迎刃而解。宏進嚷嚷了沒幾分鍾,就見很多遊人從四周聚攏過來。那天斯圖加特比較熱,在廣場四周閑逛的遊人口渴難耐,宏進的椰子正當其時。

宏進一邊收下客人遞過來的馬克,一邊用斧子劈砍椰子,在椰殼上砍出一個小口,塞進一根吸管,然後遞給對方。他此前隻喝過椰子汁,還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椰子,想不到椰子的外殼竟然如此堅硬,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砸開一個口子。

收錢,砍椰子,塞吸管,遞椰子,一次次重複,一次次嚷嚷,宏進早已忘記自己賣了幾隻椰子。

晚上9點,夜色降臨,廣場上狂歡的人流終於散去,宏進收拾停當,把剩下的椰子送回組委會,乘車回家。回到宿舍已經10點,熱好飯菜,在空無一人的廚房坐下來,宏進這才發覺,雙手在不由自主地發抖,既抓不住筷子也捏不緊勺子,沒有辦法,宏進隻能用雙手夾起碗來,往嘴裏倒......

後麵的2天,宏進賣椰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但雙手也抖的越來越厲害。

三天結束,宏進從組委會接過300多馬克的支票,因為激動,因為自豪,更因為連續砍了四十多個椰子,雙手無法抑製地顫抖了許久。

因為曾經共患難半天的原因,雖然對彼此的過往還不甚了解,但宏進和小吳還是越走越近。

小吳是安徽人,很喜歡燒菜,每次宏進去他宿舍聊天,總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徽菜的濃油赤醬的味道,這個時候,小吳也會很自豪地邀請宏進品嚐他的手藝。

這天是周末,小吳跑來宏進宿舍,兩人坐下閑扯,突然小吳很神秘地對宏進說:“你知道嗎?最近山上(斯大留學生喜歡稱宿舍區為山上)搬來一家中國人,據說此人特別不是東西。”宏進問到:“他怎麽不是東西了?”小吳說:“聽說此人原來是F所的,後來轉了學生身份。但這人翻臉不認人,借人錢好久才還,而且連個謝字都不說,不止這些,聽說他還去勞動局搶工作,把勞動局弄得烏煙瘴氣。”

宏進本來隻是漫不經心地搭話,聽到這兒,頓覺不對,這個描述怎麽這麽像自己啊。他問小吳:“你知道這人是國內哪兒的嗎?”小吳說:“聽說那人是江蘇的,畢業於N大。”

聽到這兒,宏進對小吳說:“你說的那個壞人我認識。”小吳一愣:”啊?他住哪兒?“宏進哈哈一笑:”他就住這兒。“小吳說:”是你?怎麽可能?這幫人真是造謠,對老兄的人品我還是了解的。“

送走小吳,宏進坐在桌前陷入沉思:自己這是得罪了誰?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很細心的人,但也許因為忙於打工,自我感覺似乎變得遲鈍了。

他突然想起來,前一個周末去送要回國的小彭,當時就感覺在座的幾位小彭的鄰居對他的態度有些奇怪,有些敷衍,似乎又有些厭惡,當時宏進沒怎麽細想,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確實有些詭異。

不行,我必須把事情弄明白,到底是誰在背後造謠,想到這兒,宏進起身去找那天同樣去送小彭的小趙,對方是宏進的“飯友“ - 兩人在食堂總是坐在一起吃飯。

宏進說明來意,小趙笑著說:”我早就聽說那些謠言了,但我沒放心裏去,隻是想你大概無意間得罪人了,我還以為你這麽聰明的人肯定知道誰恨你呢,你不提,我也不會嚼舌頭,但既然你現在問起,我就告訴你吧,說你的人是唐......”

宏進聽罷,很是困惑,自從搬進自己的宿舍以後,再沒有見到唐的身影,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他呢?

見宏進一臉疑惑的樣子,小趙提醒道:”你再想想,最近你有沒有在火車上遇見過唐?“

聽到此言,宏進這才恍然大悟。

德國火車票非常昂貴,從斯圖加特到當時的首都波恩,區區350公裏行程,來回的特快票票價高達200馬克。為了讓一般民眾和學生可以便宜地在德國旅行,了解各地的文化、曆史和自然風光,德國鐵路推出了特價票,票價15馬克,可供最多五人同行。這種票限周六和周日使用,但持票人可以在德國全國境內的區域列車上無限次數地乘坐,包括城市軌道交通、公共汽車和輪渡。宏進和其它留學生曾經組成五人一團,利用這種周末票跑遍了德國南部 - 法蘭克福,維爾茲堡,科隆,波恩......

記得某個周末宏進和一夥人結伴去慕尼黑遊玩,回程時,車廂裏特別擁擠,一班人好不容易找到幾個空位坐下,正興高采烈地聊天的時候,宏進突然看見唐從別的車廂走過來找座位,宏進揮手打了個招呼,又轉身和幾個同伴繼續聊下去,但他沒有看見當時唐的臉色一下陰沉了下來。

在唐的心裏,當初宏進那麽困難的時候,自己出手相助,他應該隨時並且總是感激涕零,可他見到自己居然隻是打了個招呼,竟然連座位都不讓一下,可見此人忘恩負義,不是東西。

唐心底的這股恨意慢慢彌散,起初時是無意,後來是有意地在周圍的人麵前散布有關宏進的壞話。

而宏進卻一直以為,唐幫了自己那麽大忙,自己除了口頭感激之外,隻能等以後唐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再回報。

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大忙還是小忙,隻要別人幫了你,你就欠了人情債,世界上最難還的債便是人情債。禮尚往來,欠債還錢,宏進雖然當天就歸還了唐通過他的同學借的三千馬克,但由此欠下的唐的人情他卻遲遲未還,可問題是,錢債可以衡量,借多少是多少,但人情債卻是很難衡量的,人情債的雙方對這份”債”償還的方式,償還的程度的期望也不一樣。宏進想,當初如果把這份人情債當著金錢債一樣的歸還,比如歸還三千馬克的時候,送唐三百馬克,是不是就此兩不相欠了呢?這個世界上能用錢解決的事情,從來就不是事情啊。

宏進從來不覺得自己的人品有什麽問題,隻是和唐的關係弄到如此這般,卻是始料未及。去譴責唐造謠?沒必要。找唐去溝通?為時已晚。

那一夜,宏進想了很久 - 幫人容易,求人太難!今後絕不能把自己再弄到求人的田地。

再多的困惑,再多的迷茫,宏進暫時無暇多想,因為擺在他前麵的那條路依然崎嶇,依然看不到明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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