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們在一起

這是2004年千千四歲的時候為他寫的一些文字。

（一）　　　　

在家看SCOOBYDO的電視動畫片，看到裏麵說一隻貓有九條命，千千就問我：“媽媽，真的是這樣的嗎？”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吧。　　

在我小時候，我媽媽也是跟我說，貓有七條命還有九條命。反正很多條命，比人隻有一次生命的機會要多得多。　　

千千聽到我的肯定回答以後，馬上問說：“媽媽，人為什麽沒有九條命呢？”　　我告訴千千說：“不為什麽，因為我們是人，老天爺隻給了我們一次活著的機會，我們不能象小貓一樣死一次再活過來。所以，我們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愛自己的親人，好好地學習。”　　

千千想了想，說：“媽媽，那我可不可以找小貓借一條命呢？”　　

“為什麽？”　　

“我想等你老了的時候給你用。我要我們永遠在一起。”　　　　

是啊，我要我們永遠在一起。　　

一句話，就足以讓我淚雨滂沱啊。　　

我要我們在一起。　　　　

（二）　　　　

當你餓得哭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你尿了床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你學會說第一字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你甩手第一次自己走路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你在醫院急診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你在主題公園玩得流連忘返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　　

孩子啊，我們一直在一起。　　

你說你要我們永遠在一起。　　　　

當我背著厚厚的行囊從故鄉到異鄉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我為了謀生徹夜整理CV到處發簡曆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我做了噩夢驚醒渾身冷汗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我拿著一張大額的支票連夜存進銀行的ATM機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我每一次給國內的親人打電話報平安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當我每一次自己開車在高速公路上走夜路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孩子啊，我們一直在一起。　　

我說我必須和你在一起。　　　　

（三）　　　　

這幾天，在準備回中國的行裝了。我打算把千千送回中國，讓他在中國的學前班裏再學一些比較傳統的中國文化。計劃其實已經做了很久了，前因後果我也思量了很久，我知道把千千單獨留在中國對他和對我來說都是一種考驗和煎熬，但是，權衡之下，我還是覺得千千和我都需要接受這樣的抉擇。　　

我整理衣服的時候，千千就在一旁幫我。看到我在疊他的一些嫌小了的衣物的時候，他就很小大人地跟我說：“媽媽，這些衣服你不要扔了，還要留給弟弟妹妹們穿的。以後，我做大哥哥了，我來給他們穿衣服。”　　

我笑了笑。　　

關於再要一個弟弟妹妹，這是我們長久以來的討論議題。結果是不容置疑的，就是千千一定要做一個大哥哥，媽媽一定要生個弟弟妹妹來幫助千千成為大哥哥。　　

千千接著又說：“媽媽，弟弟妹妹他們現在住在你的肚子裏，所以你不能吃太多的東西。你的肚子裝不下。”　　

我笑答：“是啊，正好媽媽也需要減肥。媽媽不貪吃。”　　

看我這麽爽快地表態了，千千很是滿意。在他看來，我是接受了他的訓誡。　　

在我們家裏，千千是唯一的男性，所以他常常就把自己擺在了男主人的位置上，因為——他說：“我是男子漢啊，我當然要管你了！”　　　　

和“男子漢”在一起，那種屬於男子漢大丈夫的豪言壯語俯拾皆是。　　

記得他3歲多的時候，我帶他去打預防針。千千是最不樂意去醫院的，所以我開始是騙他說，媽媽要打針，你是男子漢要陪媽媽一起去啊。　　

等到醫生護士嚴陣以待在他的小胳膊上來那麽一針的時候，不明就裏地又疼又委屈地哭開了，他一邊哭還一邊喊：“媽媽，他們弄錯了啊，媽媽，你快告訴他們啊••••••”　　

針打完以後，千千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子，但是他馬上想到的還是關於我要打針的事情。千千知道，在澳洲，看病看醫生，都是要提前預約的，所以，他提醒我說：“媽媽，那你再和他們重新預約一下吧，看看什麽時候再給你打針呢。你就記得啊，等你打針的時候你就不要哭了啊••••••”　　

“為什麽呢？”　　

“因為我已經幫你哭過了啊。”　　

我說：“那我也不用去打針了。”　　

千千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說：“因為我已經替你打過了。我是男子漢嘛。打針那麽疼，我就替你打了。”　　

難得我的孩子啊，在3歲上的年紀上，就知道說，他願意替我受過和受罪啊••••••　　　　

（四）　　　　

千千還沒有真的離開我，但是想到他要在中國長待，我就開始一陣一陣地犯起“難過”來。古語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於我而言，當千千一閃身，仿佛我就迎來了一個孤獨的秋天。　　

把千千送到幼兒園以後，我依舊如常地回家整理家務。心裏想著機票上那個越來越逼近的日子，千頭萬緒就開始泛上腦海。看他隨手放在茶幾上的積木和還沒有完成的畫作，我就開始想，再過一段時間，在我們這屋子裏，就看不到千千的這些痕跡了。那時候，屋子也許會很幹淨、很保潔，但是，那個頑皮的孩子的記號呢？沙發上看不見他的牛仔外套了，廚房裏沒有他吃剩的果盤了，臥室裏不會有他一樣一隻的拖鞋了，牆壁上見不著他自己新貼上去的手工剪紙了••••••這個每天都在想方設法給我帶來驚喜的兒子會在一萬多公裏以外的地方繼續成長，而我，要錯過多少美麗的細節啊••••••　　　　

昨天，我帶千千去朋友燕家裏參加了一個聚會。燕的屋子旁邊正在蓋新房子。千千看到那些腳手架橫著豎著就問我：“媽媽，蓋這麽多房子會不會把地球壓破啊？”　　

我說：“不會的，地球是世界上最結實的一個大球，不會那麽容易就破掉的。”　　

千千爭辯說：“我知道地球很結實，但是萬一要是破了怎麽辦呢？我說的是incase啊！”　　

我回答他說：“那，萬一地球破了，我就帶你去月亮上，我們再建一個新的家。”　　

“嗯，我早就說過，媽媽你是我的家啊。”　　

是啊，不論是在中國還是在澳洲，不論是在地球還是在月球，千千隻要有我，他就有家。以前我曾無數次地感念他有這樣的信念，但是現在，我開始擔心起來——如果他在中國我在澳洲，如果他知道我不和他生活在一起，那他會不會覺得他成了一個孤兒？　　

4年多以前，他從我的肚子裏剖腹出來——那是我們母子的第一次分離，那一刻，他成為了一個獨立的自由呼吸的生命。那一刻，他哭得驚天動地。我想，他是不舍得吧？！　　

4年多以後，他要鬆開他總是牽著我的那隻小手——這是我們母子的再次分離，這一刻，他要學會真的做一個獨立的小人兒。這時候，他一定會哭的，會比上次分離時哭得更加猛烈••••••　　

這世上，於他於我而言，最不忍分離的，應該就是對方啊。　　　　

（五）　　　　

記得有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隻小熊，他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去看他的媽媽。　　

但是，當他到了他媽媽家的時候，卻發現媽媽不在家。　　

媽媽在門口留了字條說她度假去了。　　

小熊想了想，什麽也沒有留下就離開了。　　

他的朋友問他：“你為什麽這樣做呢？你應該讓你媽媽知道你來過啊。”　　

小熊回答說：“我不給媽媽留字條，就是我不想讓媽媽知道她沒見到我以後會難過。”　　千千聽了這個故事以後，問我說：“要是小熊的媽媽知道他去了媽媽家卻撒謊說沒去過，那小熊媽媽會不會更難過？”　　

我無言以對。有些人情，不能用基本的道理觀來權衡。　　

接著，千千又說：“要是小熊的媽媽一直都不知道小熊去看過她，她還會以為小熊忘記她了呢。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我點點頭。　　

千千真的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孩子——他說得很對，天下的母親，真的是會因為這樣的原因而難過的。　　　　

我問千千；“如果你是小熊，你會怎麽做呢？”　　

千千說：“我會給你帶很多你喜歡吃的東西去看你。要是你不在，你看到我留下的好吃的東西也會很高興啊，是不是啊，媽媽？”　　　　

一份小小的禮物，一張寫滿愛字的字條，不論輕薄厚重，那裏麵都會盈滿了那濃濃的母子情深的心意——　　

千千，你給了我最好的回答。　　

其實，就算遠隔千山萬水，一句問候的話，也能重新讓我們重新聚在一起。　　　　

有時候，“在一起”，是一種狀態，一個動作。　　

有時候，“在一起”，就是那兩顆從來不曾分開的心。　　　　

（六）　　　　

4年多來，千千上樓的時候老是喜歡讓人抱或背，他常說的話是：“媽媽， 我累了，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吧。”　　

必須承認，有時候我是有那麽一點嬌縱他的。我是他的媽媽，如果我都不去嬌縱他，他還可以去哪裏撒嬌呢？　　

當我抱起越來越沉的千千時，我問他：“等我老了走不動了你背我嗎？”　　

千千親了親我，回答說：“媽媽，你那麽漂亮，你不會老的啊。”　　

我告訴他：“但你這樣做，老是來累媽媽，會把媽媽累老的。”　　

千千把我的脖子箍得緊緊的，然後說：“媽媽，你在做運動啊，那怎麽會累呢？”　　

對媽媽來說，不是不累，而是——為了她的孩子，就是再怎麽累，她也情願啊。　　　　

等千千回到中國以後，我應該可以睡個懶覺了吧，不會再有人準時在早上6點半叫我起床了——無論我夜裏多晚才睡覺。　　

 

每天早上，千千都會在我幫他穿好衣服以後就自己到客廳裏玩一下玩具或者積木，有時候也申請說看一看電視裏的《ABC KIDS》或者《PLAY SCHOOL》節目。　　

然後他自娛自樂到7點半鍾，自己看看鍾點，再跑到臥室看看我。要是我還沒起床的話，他就會告訴我：“媽媽，再睡就把一天的時間都睡完了呢。不能睡了啊。”　　

有一回，我特別難受，想起床但就是覺得腦袋跟炸開了一樣，全身一點勁都沒有。千千走過來問媽媽怎麽了的時候，我說：“我頭疼。”　　

千千非常幹脆地說：“那我給你吹一口神仙氣吧，你就不頭疼了。”　　

——以前我總跟千千說，我喜歡他嘴裏的味道，總有一股奶香，就是再累再難受，聞一口他嘴裏呼出來的氣我就有精神頭了。我說千千嘴裏的味道就是神仙氣。　　

千千說完，就爬到床頭，兩隻小手抱著我的臉，對著我的鼻子使勁了吹了幾口氣。　　

過了一會兒，千千問我說：“媽媽，都給你吹過神仙氣了，你怎麽還不起床啊。”　　

當他這麽說的時候，我就是哪怕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先站起來再說啊。　　

但是，過不了多久，我的這個“人造鬧鍾”寶貝就要去鬧他的爺爺奶奶了。趁他還在我身邊的時候，讓他再多鬧幾次吧。　　

被孩子來鬧騰，也是一種享受啊••••••　　　　

（七）　　　　

當然，我也有不願意“享受”而脾氣暴躁的時候，也有吼千千、打千千的時候。　　

逢到這樣的時候，他總是很順從地認錯，很膽怯地看我的表情，很無助地走到我跟前、抱著我的腰間，然後說：“媽媽，我永遠愛你•••••••”　　

他是想讓我明白，愛和錯誤是兩回事情。他不是因為不愛我才犯錯的，他也希望我不要因為他做了錯事情就不愛他。　　

那一刻，我就總是覺得很慚愧。不知道我這樣做是不是刺痛了我這敏感的兒子。

閑下來的時候我也常想，是不是我們教育孩子的時候可以找到另外一種方式，讓他知道我們的威儀，但我們做父母的卻不需要拿出一派不可一世的威風來震懾孩子。　　

我一直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找到一個好的出口。　　

倒是千千，總有很多的辦法來圓場。　　

記得有一次，我教訓了千千以後跟他說：“你要乖乖聽話，這樣你才能好好地長大，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到處在死人，美國打伊拉克，中國有非典，就是澳洲還太平點。”　　

千千想了想，很不服氣地說：“澳洲也很可怕，澳洲的媽媽嚇死人。”　　

還有一次，他是這麽來給他自己的錯誤來找台階下的——　　

他說：“媽媽，你那麽凶幹嘛？你說話不能溫柔一點嗎？你還是個女孩子呢，比我還凶。我給你取個新名字，你叫‘媽媽凶巴巴’，我是‘千千好禮貌’。”　　　　

（八）　　　　

想起來，千千給他自己取的綽號還真不少。除了他的大名、小名、中文名、英文名，以及把這些名字拆開重組以後的各種新名字，他還有很多很多的奇怪名字。　　

有一陣子他酷愛恐龍，所以他的名字就都和恐龍有關。比如他吃紅燒肉的時候就說他自己是“食肉動物Wesley”，他在睡覺的時候就說他自己是“睡寶獸”——是“睡覺的野獸寶貝”的簡稱，他甚至還把那個專門屬於恐龍的單詞後綴“saurus”用了上來，加上他的中文名字“千千”和英文名字“Wesley Ding”，他說他自己是“千千WesleyDingsaurus”，就是千千恐龍的意思。　　

最關鍵的是，他的這些綽號都不是隨便說了就算的，他要求我們大家都要配合著來這麽叫他。我喊他“千千WesleyDingsaurus”就喊了好幾個星期呢，弄得我的朋友們都打笑說，怎麽千千有了一個俄國人的長名字。　　

我的“千千WesleyDingsaurus”就要去中國了。在中國，他有他的學名。不過，估計我和他爸爸最開始給他取的那個中文名字，他還很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四年多來，幾乎就沒有人用過它。　　　　

（這是千千三歲的s時候在家裏的小白板上寫的文字）

（九）　　　　

總還記得他在1歲多的時候，為了不讓我們看電視而去注意他，他就擋在電視機的屏幕前，學著主持人的口氣說：“你好，我是千千，就是千千萬萬的那個千千。請看我表演——”　　

我要看他的表演。　　

我喜歡看他的表演。　　

我就是這樣一直用感念的心和滿足的情來看他來表演的。　　

看了他4年多的成長，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啊，這個時間裏，我們都在實踐著我們的許願——　　

我要我們在一起。　　　　

是的，我要我們在一起。　　

我要我們永遠在一起。

(這張照片攝於2015年7月，是千千在家中練琴時搶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