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藍花楹》第二十五章（下）

藍花楹

作者：韋斯理 韋敏

第二十五章

（下）

 

“我現在最迫切的願望就是盡快從皇後大道這個房子裏搬出去住。就我自己帶著幾個孩子，實在不需要住這麽大的房子，也不需要很多傭人伺候著，我們搬到郊區找個小房子住著，也能減少不少開支。把屋裏的這些物件能賣的盡量也賣掉，應該還是值些錢的，”我說，在場的每個人應該都能聽出我語氣裏的悲傷和絕望，我繼續平靜地訴說著我的安排：“再說，這房子外部被大火燒過，也是時候需要重新修整一下了。”

接著，我轉過頭來問麥格：“柏曲克買下的這些物業你最清楚，你說我們這一家子人搬到哪裏去住比較合適呢？”

麥格說他回去考慮一下以後再答複我。

我又問麥格道：“去年被大水淹的和被大火燒的那些商鋪，我們盡量想辦法盡快裝修好。這事能夠就全權拜托你了嗎？——我也隻有求你幫忙、量入為出地解決這些大麻煩了。我覺得，當務之急要完成裝修的是被水災淹毀了的航海大飯店、被大火燒毀了的昆士蘭藝術館街，還有我們現在住的這幢房子和樓下的肉店，這些房子和商鋪以前那麽炫麗，現在老是破破爛爛地擺在哪裏也不行啊，柏曲克要是活著，他一定不能忍受現在這種樣子。”

“像航海大飯店和昆士蘭藝術館街這兩處的裝修，預算在幾個月前我就看過了，至少需要幾千英鎊。這麽大的一筆金額，估計還是需要找銀行貸款。”麥格馬上回複了我。

“裝修要花那麽多錢嗎？比買地還貴嗎？” 我驚訝地追問道。

“是的，是這樣的。因為這兩處物業所需要的排場和配飾標準都很高，不是普通的民居那種簡單搭建一下就可以完事的。即使我們不去標新領異，就是恢複原貌也需要相當高的造價。”麥格向我解釋道。

“那麽多的錢······問題是，還有銀行願意借錢給我們嗎？”這麽想著，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麥格和巴布爾也都陷入了沉思。

還是我自己打破了這種尷尬的沉默——“費用的問題，我來想辦法。”

巴布爾和麥格有點錯愕而又茫然地看著我。

我最後的那句話——“費用的問題，我來想辦法”——聽起來似乎很有底氣，大概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了。或許他們認為這是我的妄語，即使不是虛妄之詞，但起碼也說明了此時的我在極度傷痛下已失去了理性的判斷。但他們並沒有製止或者勸說我，也許是出於嗬護與憐惜，也許是出於謹慎與觀望——在他們無法幫我解決麻煩的前提下，他們大約也不想粉碎我的任何美好幻想吧？

我能體會到他們的用心，所以我也不再解釋。我所說的其實不過就是事實而已——不管我能不能想得出辦法來，我現在是唯一的責任人了。

盡力去籌措吧，天無絕人之路，何況，實在不濟的話，不是還有最後一條退路——賣房子賣地嗎？

就這樣，以柏曲克遺孀的身份，我接管了他的商業帝國。

就像一個未成年的王子，匆忙間就被加冕了一個沉重的王冠；冥冥之中仿佛是命運，又猶如一種使命。

在英國的傳統裏，女人的一生常常會進入兩個極端：如果是風平浪靜的一生，那麽，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沿著這樣的軌跡，一輩子活在男人的姓氏之下，盡管也許有歡愉和幸福，但始終卑微如塵土；但是，如果被鬼使神差地推到了風頭浪尖，那麽，有十二、三歲就嫁到異邦最終成為女皇的，有十七、八歲為家族榮耀而率領千軍萬馬禦駕親征的，還有一生不嫁但淩駕於所有男人之上的；英語裏為這樣的女人定製了一個專門的詞語叫做“She Wolf（母狼）”，彰揚的就是那種寧折不彎的女人最終循著自己的使命把身體裏的母性激發成了狼性，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一種儀式，幻化成了一個圖騰。

柏曲克活著的時候，我們一同在昆士蘭Queensland這片女王的領地上見證了一個嶄新而又強悍的英屬殖民王國的誕生；而我作為他的妻子，也見證了柏曲克親手打造的一個嶄新而又炫目的商業帝國的崛起。

現在，我這樣一個無名的女人成為了柏曲克的王國裏的無冕之王。

沒有人知道，在這個王國裏，深藏了多少隱患與不堪；沒有人在乎，我能在其中構造出一個怎樣的未來。

在那個時代裏，維多利亞女王說——大英帝國的殖民時代如旭日東升。而同時代的我，想說的是——我也想繼續看到柏曲克的夢想依然熠熠閃光。

後來，人們看到的是，在維多利亞女王的統治下，英國成為了史上最強大的日不落帝國。

而我，用了24年的餘生，恪盡職守地履行著“梅恩太太”的全部責任，護佑了柏曲克的產業，清償了他的所有債務，撫育了我們的五個孩子，讓他們受到了那個時代所能獲得的最好的教育，讓他們在逆境中始終充滿了希望、並心存感恩。

這24年，我是為了梅恩家族而活下來的。那個原本的瑪利，在聽到醫生宣告柏曲克去世的那一刻，就已經死掉了。

事實上，我用了24年來跟死神博弈，最後的結果還是把自己當成了祭品聽任死神的擺布。

從柏曲克下葬的那一天起我就相信，在死神的眼裏，每個搖籃都是一座墳墓。沒有人能夠逃脫出這樣一種結局。

那麽，人類與死神的真正的抗爭，其實並不是頑強地活下去、生生不息，而是不再繁衍、不再製造祭品、不再臣服於死神的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