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花楹
作者:韋斯理
第六章
(下)
沒過幾天,我們家剛剛修好的籬笆又被豬們攻擊了一次。
這一回,是我們家養的豬踩踏了自家的籬笆院牆後私奔去了別人的家。
我眼見著那頭豬大搖大擺地撞倒了籬笆後橫踩上去,眼見著它大步流星地往東邊跑了。我懷著身孕已近臨盆,行動格外不便,於是趕緊大聲喊著柏曲克去把逃跑的豬給追回來。
柏曲克順勢抄起馬鞭就追到了別人家。
誰知道那戶人家竟然把我們的豬給藏了起來。一頭豬是一個家當呢——藏了豬的人家是見財心迷,柏曲克丟了豬,當然不依不饒。
柏曲克喝令對方“還我豬來”,對方佯裝不懂柏曲克在說些什麽,一來二去,性子急的柏曲克就被惹惱了。他衝上去對人家一頓拳打腳踢。柏曲克個子高、力氣大,打架的時候自然是贏家。
那一回,我們家的豬是找了回來,柏曲克也結結實實地教訓了那個心懷不軌的藏豬人。但是,剛吃了回官司的柏曲克因此又收到了法院的傳票。
和上次一樣,法官還是判了柏曲克故意傷人,這回數額少一點,我們又賠了兩個英鎊。
我跟柏曲克說,你在家裏的後院打人,你底氣足、膽子大;怎麽你跑到別人家的後院裏,還是這麽底氣足、膽子大啊?打人家一頓是出了口氣,可是,我們輸了官司要賠這麽多錢,你覺得,這口氣真的值這麽多錢嗎?
柏曲克搖搖頭。他撫摸著我的肚子,喃喃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那時候腦子一熱就控製不住自己了。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一個喜歡動不動就拿馬鞭去抽人的惡棍。我答應你,以後一定不這麽惹事生非了······我要當爸爸了,我一定要保護好你們母子。”
看到柏曲克如此愧疚而又真誠的樣子,我又忍不住要來安慰他了:“好了,我相信你是個好人。你看,這回被法院判罰的幾個人裏麵,你算是最輕的了,我看那兩個也動了馬鞭的人,一個被判了要賠人家15英鎊,一個還要去坐牢······我看他們這出手,才真是要把人往死裏打的樣子······你比他們強多了!”
我們搬到皇後大道之後,麥格經常來家裏串門,他是布裏斯班土地交易市場上消息最靈通的人士,隻要打聽到有什麽土地要轉讓,他就會跑過來告訴柏曲克,看他有沒有興趣。
麥格帶來的消息讓柏曲克蠢蠢欲動,常常是麥格頭天來我家,第二天早上柏曲克就跟著麥格一道駕著馬車出門隨著麥格去看地了,風雨無阻。
在麥格的引薦下,柏曲克還去拜訪了銀行。據說那些銀行家們了解到我們家開的兩家肉鋪子的每天流水賬後,對柏曲克都是相當的客氣,說是任何時候如果他需要借錢拓展生意,銀行都會全力支持。這些消息讓柏曲克每天都特別振奮,忙完了案板上“有血有肉”的生意後,他就會坐在餐桌前有模有樣地找來紙筆和墨水,開始練習自己的簽名,雖然他的手握著鵝毛筆的姿勢遠不如他拿著砍刀熟練,但他說,就要開始一種新的人生了,以後必須要學著做個有教養的人,至少,在簽合同的時候,要把自己的名字寫得好看些。
柏曲克在麥格的引薦下去看了一些地塊,但是,以我對我們家家底的了解,一年時間裏盤下兩個肉鋪的我們已經完全沒有能力再做什麽新的投資了。
柏曲克每次跟我講到他新看的地塊就特別激情澎拜,但是接下來麥格問他到底買不買地的時候,他又不了了之。
在我看來,如果你能力還達不到的時候,就幹脆別去折騰了吧,免得一次再次地去看地,把自己看得心花怒放的,回來後麵對現實又無比難受,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嗎?
可柏曲克就不是像我這樣想的。他說他要堅持去尋找合適的機會,隻有這樣,自己才有努力賺錢的動力,才會離我們自己的莊園夢更近一些。
我笑他說,那是你的白日夢吧?
他回答我說,美夢總比噩夢好啊。
不知道柏曲克是不是會常常做噩夢。
自從我們結婚後,我聽到他在睡夢中嚎啕大哭或者驚聲高喊不是一次兩次了。
本來當屠夫就是個體力活,加上我們要給其他店子批發肉類,必須每天天不亮就開始忙乎。在冷藏技術還跟不上的那個年代,為了保證供肉的新鮮,我們基本上都是淩晨開始現宰現殺,梅恩家的肉鋪的好名聲也是靠這樣的品質保證一直維持著。因此,每天淩晨兩三點就要起床的柏曲克的睡眠從來都是嚴重不足的。隻是,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以為趁年輕多幹事多賺錢是最要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接連輸掉了兩場官司給柏曲克帶來了心理上的陰影,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賠錢讓柏曲克感到了經濟上的壓力,加上頻繁地追隨麥格瓦斯去郊區看農田牧場後帶來的情緒起伏,柏曲克有時候會讓我覺得總有些什麽地方不那麽對勁。他還是會在淩晨兩三點鍾的時候起床,殺豬、備肉······但有時候,我看他起床時神誌恍惚的樣子,實在分不清他到底是清醒著、還是夢遊一般······
12月底的一個淩晨,大約兩點鍾左右,在皇後大道上開著家庭小客棧的馬修突然被“砰”的一聲巨響驚醒。他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床頭,發現他放在臥室床頭的錢罐子不見了。他趕緊起床,從二樓的臥室飛奔下樓,他看到自己的錢罐子完好無損地躺在自己臥室窗口垂直而下的街麵上。四下一望,他隻看到了一個背影——是柏曲克。
馬修追上去喊住柏曲克,問他,你怎麽大半夜的像個遊神在街上逛啊?
柏曲克說,睡不著了,就起床散散步。反正馬上也要做事了,走一走,吹吹涼風,就準備回去剁案板了。
馬修將信將疑地跟柏曲克道了別。
同為屠夫出身的馬修,知道柏曲克每天早上三點鍾以前必須要起床做工的生活習慣。但是,知道他會在睡覺時把錢罐子放在床頭櫃上的人本來就不多,而欲以窗邊一個合適的方位順勢取走放在床頭櫃上的錢罐的話,一定要對他的家庭情況了如指掌。
作為馬修摯友的柏曲克就擺不開有些嫌疑了。
關鍵是,在這個奇怪的時間段上,柏曲克居然正好在現場!
還有,馬修的臥室雖然在二樓,但是樓層並不是很高,柏曲克的個頭比一般人都要高一些······
這些,都是馬修的太太跟我一起喝著下午茶的時候閑聊出來的。她還說,那個錢罐裏那天有27英鎊的現金,幸好那個錢罐還在,沒有少一分錢。
我聽到她跟我說起這些的時候,心情特別難受。如果換了我是馬修,也許我也會覺得柏曲克難逃幹係。但是,我是瑪利·梅恩,是柏曲克·梅恩的妻子,是他未來孩子的母親。我不能對柏曲克有任何一點的質疑。
我隻能跟自己說,可能碰巧他那天神誌恍惚,他是在夢遊吧······他怎麽會去偷人家床頭的錢罐呢?何況,我們自己家每天枕著睡覺的錢罐子,裏麵裝的現金才不止27英鎊呢······
有過幾次,我想問問柏曲克,關於馬修家的錢罐,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終於忍住了,沒有啟齒。
柏曲克是一個好麵子的人,讓他在我麵前難堪,對於我們的婚姻沒有任何好處。如果真相會讓人尷尬,而你又不想聽到謊言的話,那麽,最好的選擇就是沉默。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是,忘記它。
久而久之,我和柏曲克之間就形成了一個默契。無論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情,我都不主動去詢問。但是,我的這種不聞不問和漠不關心是不同的。
在我們17年的婚姻生活裏,隻要他願意說,我就是一個好的聽眾。隻要他問我,我一定會告訴他我的想法。但是,如果他選擇的是逃避,那麽,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直到有一天,當所有的秘密堆積起來最後像雪崩一樣壓頂而來的時候,我甚至想去問問他,為什麽你不把它們隱瞞得再長久一些?——好讓我永生都活在你精心保守的那些秘密的外圍世界裏,這不就是我們17年婚姻的常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