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簡介和章名目錄見 第一章:哥哥弟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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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成長歲月(6)
長大後的同躍才對父親的目的有了深刻的理解,肖福通不僅從體能、技能上培養他生存的能力,還刻意讓他接觸和熟悉民俗民風。
十歲那年,肖福通讓同躍代表家裏去參加大隊肖書記兒子的婚宴。同躍忐忑不安,問父親有什麽規矩需要遵守。肖福通告訴兒子八仙桌背對廳堂大門那一方是下坐,他隻能坐那兒。其他的讓同躍自己觀察思考,隻要隨大流,大家幹嘛你也幹嘛就不會出錯。
山裏人窮,平時根本見不到肉,大家都期望在酒席上得到補償。辦宴席的人家當然不願意多花錢,但又要麵子,不希望大家背地裏罵他們家摳門,沒有吃飽吃好。為解決這一矛盾有兩招特別管用:一是上菜要快,讓客人們短時間內就填飽肚子甚至吃傷了胃;另一招是第一道菜安排大塊肥肉。
同躍小心翼翼,觀察大人們的舉止,別人坐下後他也在八仙桌的下方坐下。第一道菜很快端了上來,他一看就覺得惡心。肥肉切得又薄又大,每塊攤開都能蓋住大半個碗。肥肉一側附帶豬皮,豬皮外麵附帶豬毛。
“來來來,咱們開始。”上座的老者率先伸出筷子夾了最上麵一塊肥肉,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
“來來來......”其他的人附和,爭先恐後伸筷子,夾肥肉。
別人幹嘛你也幹嘛,父親的教誨牢記在心。現在別人都吃肥肉,同躍再不情願也不敢不夾。他閉住眼睛把肥肉塊塞進自己嘴巴,比咽毒藥還難,極力控製不要惡心嘔吐。
又端來來兩道菜,同躍鬆了一口氣。任何菜都比大肥肉好,起碼還有大小或多少的選擇,不喜歡可以少夾點、夾小塊。
“來來來......”上座老者又啟動第二輪。出乎同躍的預料,他的筷子仍然伸向大肥肉。所有的大人無一例外追隨老者,最後是小同躍,欲哭無淚、絕望地將筷子伸向大肥肉。他暗暗發誓:以後就是打爛我的屁股也不去吃酒席。
後來同躍觀察到,不是所有的大人都隨上座老者,自己太傻了,原來也可以選擇不吃或者夾與眾不同的菜。
同躍對父親最大的怨恨還是右派這頂帽子,入團、評先進、當班幹等等都受到影響,無論自己多麽努力,結果也被打折扣,事倍功半。要是父親當年沒犯錯誤打成右派,自己就是貧下中農,就是紅軍烈士的後代,那會是何等不同的人生。
與父親爭吵後,同躍頓覺文思泉湧,一氣嗬成寫完了幾天來母子倆反複商討未能完成的批鬥會發言稿,明天必須交給學校審查。同躍不傻,雖然將矛頭指向右派父親,他還是盡可能避重就輕,一些爭吵中他認為很反動的言論並沒有寫進去。
宋芷瑤在修改兒子的發言稿時還是陷入了深深的不安,猶豫半天後對兒子說:“同躍,你信得過媽媽嗎?”
“當然信得過。”
母親歎了一口氣接著說:“政治運動太複雜,媽媽都搞不太清楚。你還小,將來長大了,媽媽會告訴你一切。現在隻希望你能相信媽媽,相信......媽媽當年對你爸爸的選擇。”
批鬥會前,宋芷瑤天天失眠,茶飯不思。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隻是不知道最終的不祥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感。
同躍站到批鬥會的講台上卻不開口,最擔心的事情果然出現了,宋芷瑤不由轉過頭想暗示、催促兒子。看到兒子嘴角抽搐, 痛苦難言的表情, 已經心力憔悴、虛弱不堪的宋芷瑤垮了,身子一歪,滾下了主席台。
“媽媽!”同躍哭喊著衝向母親。
宋芷瑤腰椎骨折,壓迫脊髓,下身截癱,大小便失禁。
牛大毛隊長為恩師開綠燈,讓肖福通去縣裏長期照顧病妻;鄰居李老師一家尤其是媛姑也傾力相助。
媛姑沒有文化但性格開朗,搬進縣中職工宿舍大院沒幾天就和所有的鄰居混熟了,每戶的家長裏短她都清楚。大家說媛姑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人間的事她全知。
媛姑特別喜歡同躍,要家裏幾個孩子事事以同躍做榜樣。隔不了幾天媛姑就會在大院裏用發卡給同躍掏耳朵,酥癢酥癢的,好舒服。他們家的幾個孩子最喜歡跟同躍一起玩,這一來幫了媛姑大忙,她得以有時間做其他的家務。
文革停學在家的孩子們整天變著花樣玩耍,打撲克鑽桌子是其中一項。因為撲克牌裏麵的畫像屬於“帝王將相”,是封資修的東西,文革初期破四舊時大量撲克牌被燒毀,廠家也停止了生產。孩子們手上的撲克牌非常緊俏,逼急了就用硬紙片自製。
大院裏最邊遠的一個角落有一個公用廁所,隻有大便時才去那兒。因為尿可以換錢,家家都備有尿桶存尿,每天早上居民小巷裏都能聽到肩挑尿桶的菜農大聲吆喝:“換尿喲。”
孩子們又有了新招,打牌輸掉的人跑去敲廁所門,必須足夠響大家都聽得到。這段時間正值媛姑眼疾最厲害的時候,有時幾近失明。從她家到廁所有四十多米,路不平,石頭多,媛姑拄拐杖摸索著走需要十來分鍾。這天媛姑小心翼翼去公用廁所,一個輸牌去敲廁所門的小孩從她身邊飛跑而過,撞掉了她的拐杖。媛姑嚇了一跳,蹲下身,在地麵摸索尋找拐杖。
“媛姑,你去哪兒?”同躍不知從什麽地方跑過來,撿起拐杖交給她。
“我去上廁所。”
“我牽你去吧。”
以後的幾天裏幾乎每次媛姑拄拐棍出家門或從廁所出來同躍都會上前去牽她帶路。這件事讓媛姑終身不忘,多少年後還提起誇獎同躍。
宋芷瑤出院後臥床在家,她更加關愛和嗬護兒子;父親一改長期對兒子的嚴厲苛求,挑毛揀刺,家務都盡量不讓兒子做,更不用說護理。同躍卻變得寡言少語,本來就有點內向的他緊緊地關閉自己的心扉。
暑假快結束時,李老師父親去世,攜全家回老家奔喪。屋漏偏逢連夜雨,甘坡嶺新任公社黨委書記異想天開,要集中全公社的五類分子修建新水庫。牛隊長百般求情未果,公社直接派出兩個民兵來縣中將同躍父親押解去工地。
因為母親的傷殘,年少的同躍產生了深深的負疚感。他常常在夜晚做同樣的噩夢,然後驚醒,全身顫抖、惡心嘔吐。白天隻要一提起《沙家浜》或相關的劇情和人物也會出現噩夢驚醒後的那些反應。父親突然被帶走,兒子不得不擔負截癱母親的生活護理,做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做成年男人都不願染指的事情,宋芷瑤的精神崩潰了。母親精神和行為失控進一步加重了同躍的心理障礙。
在丁字石壩上與柳青相遇後,女孩每天至少早晚兩次來給宋老師清洗身體,每天清晨和同躍一起到撫河石壩上洗衣被。在同躍心理最脆弱的這些天 少女的相助和陪伴給了他最大的安慰。
一周後鄰居李老師一家奔喪回來,媛姑和柳青輪流護理宋芷瑤,再後來同躍父親也有機會來縣城照顧病妻。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願望,就是盡量不讓同躍去幹那些通常隻有女性才幹的家務活,同躍卻死活堅持下河為母親洗衣被。宋芷瑤通過訓練,大小便相對規律了,衛生狀況大為改觀,善解兒意的母親仍會想方設法找些東西讓同躍早上下河去洗。
同躍的心理障礙逐步得到改善,但是波動很大。主要的誘因有兩個:一是母親的健康惡化,二是與京劇演唱有關的話題或嚐試,尤其不能提及《沙家浜》。
由於住院期間導尿,長期臥床和尿失禁,宋芷瑤經常發作尿路感染。嚴重時細菌侵入腎髒,導致急性腎盂腎炎,腰痛高熱,痛苦不堪。母親的病痛牽動同躍的神經,噩夢頻繁襲擾,每次做的夢內容相似,必有他的媽媽和《沙家浜》的劇情。
同躍渴望重返舞台,但幾次努力都沒有成功。師傅幫助他轉向《智取威虎山》的唱段,柳青不斷給他鼓勵。她發現同躍在心情好的時候就能正常發揮,於是千方百計抓最佳住時機敦促同躍排練,增強了他的信心。升高中後,同躍終於再次登上舞台,少劍波的“誓把反動派一掃光”取代《沙家浜》中的“毛主席黨中央指引方向”成了他演出的代表節目。
高中畢業後,同躍留城待業,白天在河灘打工,晚上到縣京劇團做業餘演員。劇團團長很欣賞同躍的演唱才華,私下對他說團裏一個勤雜工不久要退休,他要幫忙把同躍招進劇團。這份工作誘惑力太大,同躍勤學苦練,除了《沙家浜》,幾乎每個角色都很熟練,隨時可以替補上場。
1976年同躍隨劇團到甘坡嶺公社巡回演出,演少劍波的A、B角兩個演員到街上喝酒,同時食物中毒,團長和蔡元兵商量讓同躍替補救場。正是這場演出,春生在台前台後都見到了這為日後成為他哥哥的英俊演員。
勤雜工退休後,同躍並沒有得到這個位置。縣委書記直接插手這個名額,相比之下團長的官太小。小小的縣城工作機會很少,像京劇團這種事業單位多少人垂涎三尺。排在事業單位後麵的是國營企業,即便最次的集體單位,留城待業青年的家長也得削減腦袋,到處求人托關係。
進縣京劇團的夢想破滅,同躍心灰意冷,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和希望。更大的災難接踵而來,柳青成家,父母雙亡。媽媽的去世對同躍的打擊最大,很長時間內他對京劇沒有了興趣,甚至刻意回避。玩命的高考複習,第一學期緊張的學習和打工,同躍完全沒有心思放在娛樂和愛好上。暑假春生來南昌,同躍心情極佳,可愛的小寶貝重新喚起他舊日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