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約亮始料不及,張開嘴卻不知說什麽好,該說的都說過了,看樣子是鐵了心。
“我們盡快辦離婚吧,碩碩歸我照看,其他都好商量。”程芳芳冷靜的語氣就像商量誰去倒垃圾。
該死,袁約亮暗罵,昨晚芳芳提出離婚後自己心裏就反複“碩碩歸我,其他好商量”這句話,不想被她搶了先。妻子神閑氣定的樣子多少感染了他,現在爭不出結果,拖延才是上策,於是說:“估計綠卡一兩個月就會批,到時再辦也不遲。”
袁約亮晚上一個人呆在空空的實驗室,當然沒有心思做實驗。現在最迫切的問題是妻子拒絕道歉的後果,崔虹能否咽下這口氣,還有方老師,他的態度很明確,如果芳芳起碼的道歉都不願,他定會慫恿崔虹付諸法律。聽天由命吧,隻能聽天由命。袁約亮又想起兒子的撫養權,如果妻子被遣返回國,對兒子的爭奪將更加複雜激烈,隻能找律師。他想到韓崐,何不找他問問。
撥通韓崐的電話,袁約亮改了主意,怕耽誤他太多的時間。袁約亮閉口不談離婚和撫養權,隻說昨晚發生的事,問他有沒有辦法既讓對方消消氣又不至於妻子被起訴定罪。
“申請一個限製令。”韓崐給出建議。
“什麽是限製令?”
“如果你有理由擔心某人傷害你的身體時,向法院申請限製被告靠近你,保持與你100米以上的距離。”
“被告不服呢?是不是和交通罰單一樣,可以上訴。”
“通常安排十天內法庭申辯。但和交通罰單不同,你可以不交罰金,等待上訴。一旦接到限製令,你必須立刻執行直到法庭申辯那天法官作出裁定。”
“如果被告申辯失敗,會有什麽後果?”
“法官會判六個月或一年內限製接近原告。”韓崐補充道:“如果被告不去申辯,結果和敗訴一樣。”
“會影響被告申請綠卡和工作嗎?”
“一般不會,除非你違反限製令。但司法部門留有記錄,這樣即使限製令期滿後,明智些的被告也會主動回避原告,不然如有新的衝突,被告已經輸掉同情分,有理也難講清。”
掛了電話,袁約亮長出一口氣,不用說這時最好的結局。他給方老師寫了封電郵,表達道歉後請他轉告崔虹,建議去法院申請限製令。他怕方老師打抱不平,特意強調被告在法院留下汙點,因而對原告能起到有效和長期的保護。
三天後,程芳芳收到限製令,她知道事實確鑿,敗訴無疑,放棄申辯。
獲得綠卡後程芳芳堅持去辦離婚,但兩人對孩子的監護權爭執不下,又不願花錢請律師。程芳芳建議去鎮政府詢問,根據規定該判給誰就歸誰,袁約亮沒有更好的辦法就同意了。美國強調個人自由,離婚率極高,兩個人都想當然地認為隻要雙方同意,登記結婚離婚應該比國內簡單,於是商量好帶上相關證件,順便把離婚手續辦了。
到鎮裏一問他們倆傻了眼,政府隻辦結婚不辦離婚,那是法院的事。就算是雙方共同提出,無爭議的離婚也需好幾個月法院才會審批。至於有爭議離婚(財產、監護權等)和有過錯離婚(通奸、家暴、酗酒、性無能等),大多曠日持久,花費像無底洞。比如財產分割,如果五五分還簡單一些,而麻州規定合理分配,參考近二十個因素,結果很可能為了一萬美元的合理,要多花幾萬美元的官司費用。要知道律師費每小時數百美元,法院每次開庭也要收費。
沒法子,袁約亮隻好再找韓崐,兩人相約在星巴克咖啡店,袁約亮講述他申請離婚的經過,如不是在公共場合,韓崐怕是會笑掉了下巴:“你當這是中國呢,兩人拿著結婚證去民政局就辦了,我們這些律師還不都喝西北風去。”
袁約亮說:“美國離婚率不是很高嗎?我們還以為離婚很簡單。”
“不錯,非常高。你聽過瓊斯和傑夫秀嗎?”這是個著名的戀愛婚姻谘詢電台節目。
“聽過,偶爾聽聽。”
“上周末有個拿不定主意的小夥子給節目打電話問該不該結婚,前景如何。瓊斯立刻回答說你們的婚姻會失敗。”
袁約亮好奇:“為什麽?”
“小夥子不悅,也這麽問。傑夫說這隻是概率,美國超過一半夫婦離婚,另外還有很多人無法承受昂貴的離婚法律程序而選擇分居。”
“我也建議為了碩碩最好不離婚,隻分居,可是芳芳不幹。”袁約亮覺得窩火,“老子清清白白,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有證據嗎?”
“證據......”袁約亮噎住,“那......那她有證據嗎?”
“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天袁約亮計劃晚上八點左右做完實驗,回家前先去幫崔虹安裝新買的窗式空調。不料實驗進展不順利,他先給崔虹打電話,改到九點左右,裝完空調後他還需要回實驗室。然後電話告訴程芳芳要到十二點左右回家。
單位停車太貴,家裏又隻有一輛車,袁約亮上下班都是乘公共交通。崔虹家不遠,九點鍾開車來接他。窗式空調很簡單,袁曰亮家不久前也裝了一個,他不用看說明書,兩三下就把笨重的空調機安放並固定在臥室窗戶上。兩翼展開的小屏板與窗口連接處有小縫隙,崔虹用透明寬膠帶封嚴。大功告成,崔虹興奮地插上電源,就在同時屋裏的燈突然黑了。
袁約亮說:“會不會跳閘?”
“很可能,那年裝修時小李師傅建議我增大容量,當時手頭緊就沒換。”
崔虹摸著黑好一陣才找到手電筒。他們拔掉空調電源線,然後一層一層下到地下室找到相應的電閘盒,合上跳開的電閘。
聽完袁約亮的故事韓崐說:“這是你的一麵之詞。”
袁約亮急了: “我發誓,每一句都是實話。”
“別急,到時法庭會讓你發誓的。”韓崐笑著說,“你說心裏話,是不是一直愛著崔虹?”
袁約亮不語。
“如果她願意,你不會拒絕婚外情,對嗎?”
袁約亮臉紅。
“你心裏愛崔虹,時間一長就可能露馬腳,比如過分親熱或夢中失言。”
袁約亮一驚,他好幾次夢到過崔虹。
韓崐繼續說:“她跟蹤你,說明已經懷疑你了,而她的故事或許更能打動法官。麻州法律傾向保護女方,你爭下去很可能人財兩空,還不如省下錢將來交撫養費。更糟的是彼此進一步傷害,將來你想探視兒子時她會有很多辦法刁難你。”
袁約亮被說服,告訴程芳芳他放棄監護權,兩人好聚好散,協議離婚,省點錢將來用在兒子身上。還好除了監護權,程芳芳比較好說話,在韓崐的幫助下,兩人很快達成協議,隻用半年時間就辦妥全部離婚事宜。袁約亮又搬到莫鎮原來的住房,過起單身生活。
早晨袁約亮在實驗室查看電郵後就去實驗動物中心,將今天需要做研究的大白鼠搬運到實驗室。進入中心大門時需套上一個鞋套,進入分區前再外加一個鞋套,然後穿戴口罩、帽子、手套,和一次性工作服。分區內有一間間的動物房,袁約亮一手拉著手推車,另一隻手去開動物房的門。剛開一個縫猛然停下,他想起要先用消毒水噴灑戴在手上的手套,不久前的新規定。
剛來美國時,穿著實驗室的工作服就可以直接進入每個動物房,才幾年,新的規定層出不窮。除了增加開銷,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些措施能增進動物實驗的效率和質量,提供更可信的研究結果。袁約亮很在意,每一分錢都出自他可憐的經費。他申請到一個非政府科研基金,錢很少,但有了基金負責人的經曆對他日後申請NIH基金至關重要。
進入動物房袁約亮突然感到陌生,趕緊開門出來看看門牌號,沒錯!他回到房內,揉揉眼、定定神,每個大鼠籠裏花花綠綠,過年似的。走近他名下的幾個大鼠籠仔細一看,袁約亮差點噴血,籠子添置了彩色玩具,有三角房子和彩球。又出什麽幺蛾子,他要找經理問個究竟。
“我們也沒辦法。”經理聳聳肩,他是中國人,與袁約亮比較熟,“新規定,要求給動物買玩具。”
“買玩具!為什麽?”
“他們說要滿足實驗動物的心理需要。”
“你……你說什麽?” 袁約亮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我沒聽錯吧?”
“這還有錯。”
“那是不是將來還要解決他們的分居問題,大鼠死了請牧師來唱歌?”袁約亮暗罵,老子的心理需要誰管?
“這可說不定,沒準哪天動物管理委員們頭腦一熱,您的大鼠便要夫妻雙雙把家還。”經理笑了,他也很不滿這些做法。為保護動物權利,人道地對待實驗動物,規定委員會裏有若幹非醫學專業人員,他們的意見常常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既然為了保護動物任何代價在所不惜,為什麽不幹脆禁止動物實驗呢?為什麽不禁止獵殺野生動物,禁止宰殺食用動物,全民吃素呢?可是植物的生命不也是生命嗎?將來會不會出現植物權利保護運動?
昨天老板非要袁約亮修改實驗報告,將“麻醉後,鑽開股骨頭,抽取骨髓檢驗……”改成“麻醉後,非常輕柔地鑽一小孔,抽取少量……”有區別嗎?
袁約亮的理想是早日獲得重大科研基金,從而進入助教、副教授、教授的晉升係列,成為擁有獨立實驗室的獨裁老板。克林頓八年任期內NIH基金翻了一番,吸引了大量生物醫學研究人員和學生。然而布什任總統兩年後NIH基金幾乎不再增加,導致僧多粥少的局麵。袁約亮因為經費不足,研究未能達到預期的成果,削弱了競爭力。他未能如願申請到NIH基金,遭受事業上致命的挫折。經濟不景氣加上共和黨不重視科研,申請NIH基金的困難局麵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會繼續惡化,基本上斷送了他為自己設計的奮鬥目標。他可以繼續在實驗室工作,甚至幹一輩子,做博士後研究或換一個職稱:助理研究員。但這些都屬於科研工作中被雇、聽喝、夥計的位置,地位低,收入也寒磣。
袁約亮苦思冥想今後的打算,可以硬著頭皮幹下去,多出文章,不停地申請科研基金,期待好運降臨。第二個選擇是去生物製藥公司工作,條件好,薪水高。然而大學和研究機構的科研人員人滿為患,蜂擁申請製藥公司。製藥公司優先考慮有公司經驗者,進公司不比申請科研基金容易。另外公司相對不穩定,常有裁員。
最後一個選擇是像方老師一樣考行醫執照。美國醫學院校嚴格控製學生人數,約30%的住院醫師來自外國醫學院畢業生,這樣本國醫學生可以優先選擇好醫院、好專業。每年世界各地,尤其不發達國家無數醫學生報考,像印度、巴基斯坦等醫學院用英語教學的考生有明顯的優勢。袁約亮最終決定嚐試這條最艱辛但也是回報率最高的道路。美國醫生經過四年大學本科,四年醫學院、三到六年住院醫和專科培訓後才真正有了高收入,開始償還大學和醫學院欠的一屁股債。而外國醫學生一旦成功,直接進入住院醫,無需借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