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喊肚子餓,又不願吃帶的零食。袁約亮估計需半個多小時,決定先帶兒子回家。他們上了二樓,聽到從沈建發的房間傳來兩個女人咯咯的笑聲,半開的門探出一個小腦袋。
“碩碩哥回來了,碩碩哥跟我玩。”鳳兒跑出屋,奔向碩碩。茶妹的大女兒盼盼已上幼兒園,鳳兒聽媽媽說碩碩來了,一個上午都在盼他回家。
“鳳兒。”碩碩耷拉的腦袋挺了起來,牽住鳳兒的小手。
“碩碩喉嚨痛,別叫哥哥說話。”邱萍聞聲也出來了,後麵跟著茶妹,手裏抱著一歲多的小女兒南南。
“我們光玩,不說話。”鳳兒嬌滴滴地說。
茶妹問:“怎麽去了這麽久?”
“一言難盡,美國這急診真是要了命。”袁約亮答道,轉對兒子說:“你和風兒去玩,我這就煮點麵,一會兒還得去取藥。”
邱萍趕緊說:“你先去取藥,我們也沒吃飯,下點麵條我們一塊吃。”
“真不好意思,老是吃你做的飯。”
“還跟我見外,你幫我那麽多忙。”
茶妹問:“買什麽藥?”
“抗生素,阿莫西林,還有喉片。”
“阿莫西林我們家就有,喉片可能也有。不用去買藥,走,到我家去,宏明正好在家。”
袁約亮隨茶妹下樓,李宏明打開藥櫃,裏麵按用途分類:抗菌素、感冒、止疼、外用……
袁約亮驚歎:“哇,你可以做藥劑師啊。”
李宏明說:“都是茶妹開的,她的白卡看病方便,自己基本不用付錢,她和孩子有點頭疼腦熱就去PCP那兒開藥。”
美國有醫療保險的人都有一個固定的保健醫生,英文叫PCP(primary care physician),通常是內科或家庭醫生。每年體檢和常見病都由保健醫生負責,如需看專科醫生,保險公司可能要求有保健醫生的許可和推薦,一些高檔的醫療保險允許病人直接看專科醫生。
白卡是美國給窮人的福利,其實際價值可能遠遠超過全職低收入工人的薪水,也是政府幾項最大的開銷之一,甚至超過國防軍費。單位雇員買的保險有不同的檔次,每次看病自己可能要付幾十、幾百、甚者上千美元,多數雇員有些小毛病自己扛著,不願花錢看醫生。而無收入或收入很低的人持白卡看病,自己不需付錢或隻付很少量的錢。
“張醫師特好說話,我一直在他那兒看病,明哥哥還給他家做過裝修。” 茶妹說著嬌嗔地依偎在李宏明的懷裏。
李宏明趕緊推開茶妹,從抗菌素那格裏取出一瓶藥:“這瓶是阿莫西林,給你。”
“不用這麽多,幾片就行,小孩子病好得快。”袁約亮打開瓶蓋,心想早知道上午就不去急診遭那份洋罪。
“拿去吧,我們還有一瓶,你瞧。”李宏明拿出另一個同樣的小瓶,“感冒藥裏可能有含片,你自己來找,你學醫的,更懂。”
“不用,不用,含片隻是對症,服點抗生素就行。”
乘他們倆說話,茶妹從壁櫃裏拿出一件非常高級的白色公主裙:“我去給鳳兒穿上照張相。”
在床上玩耍的小女兒南南伸出雙手:“媽媽,要。”
茶妹把公主裙套在南南身上,隻露出個小腦袋。
袁約亮讚美:“好漂亮。”
茶妹說:“正趕上美西關店大甩賣,隻花了二百美元。”
二百美元!袁約亮暗歎,他來美國後買的衣服從未超過四十美元。
李宏明說:“是不是又要去給邱萍吹牛你去了人民大會堂?”
茶妹咯咯地笑:“可不是嘛,那天……”
李宏明打斷她:“一會兒再講你的故事吧,讓約亮先去給碩碩喂藥。”
“剛才上樓時聽到你們倆笑,是不是這事。待會兒一定給我講。”
袁約亮走後李宏明責備茶妹:“以後在外人麵前別那麽親熱。”
“約亮又不是外人,就你膽小。你去問邱萍,我們清潔班露西的姐姐,都生了五個孩子,就是不結婚。兩口子吃住在一塊,孩子都叫爸爸,怕誰呀?”
“我們是華人,弱勢人群,小心為妙。”
“美國吃福利的單親媽媽有好幾百萬,有幾個不知自己男人是誰的?”
按規定單親家庭申請福利需要提供孩子親生父母的經濟狀況,但實際上很少認真執行。幾千萬福利群體是民主黨依賴的票源,工作人員擔心政治不正確引來麻煩,馬虎一些反而沒事,反正花的是納稅人的錢。
“單親媽媽,”李宏明笑,“哪天真讓你單親試試。”
“你敢。”茶妹撒嬌地撲進李宏明懷裏。
李宏明在茶妹的嘴上親了一下,哄到:“我現在條件還不行,等年底我拿到建築執照後就和我哥分開,自己開個小公司。將來我們有錢了,你若是不想要福利……”
“幹嘛不要,不要白不要。隻怕委屈了你,不讓孩子叫爸爸。”茶妹的眼眶閃著淚花。
“我天天和孩子們在一起,還有比我們更親的嗎?”
茶妹幾次勸李宏明讓孩子叫他爸爸,李宏明堅決不同意,隻讓叫舅舅。這幾年嚐到甜頭,他不願節外生枝,喪失這麽多,這麽肥的福利。政府的福利麵麵俱到,項目繁多,從胎兒管到送終。比方說住房,有幾種選擇,可以直接住政府蓋的福利房,配空調車位,比多數中等收入家庭的住房條件好。也可以租房,政府支付80%。 李宏明哥哥故意將房租多報些價,這樣他們其實一文不付。盼盼今年上幼兒園,所有費用全免,將來可能一直免到念完大學,而且越免越多。政府福利還提供免費通訊,茶妹早就用上了手機,而袁約亮和邱萍夫婦至今也沒舍得買手機。
袁約亮父子和邱萍母女還在吃麵條時,李宏明抱著南南,茶妹拿著公主裙來到二樓。袁約亮讓茶妹講公主裙的故事。
今年六一他們一家四口回國探親時正好來到北京天安門。人民大會堂內舉行慶祝大會和文藝表演,距大會堂好幾百米處武警設立了警戒線,隻有持票參加會議的人才許通過。
茶妹手牽穿公主裙的盼盼,李宏明抱著南南來到警戒線,好奇地觀望。一群穿著節日服裝的大人小孩從他們身邊經過,進入警戒線,一個武警見盼盼穿公主裙,以為茶妹母女也是一夥的,催她們快點進去。李宏明抱著小女兒趕緊跟上,被武警攔住:“票呢?”
茶妹和盼盼走到大會堂門口,不料這裏還要驗票進入,她靈機一動走在一群人前麵,直接往裏闖。驗票人問她們票,茶妹把頭往後一轉,示意在後麵人的手裏。母女順利過關。第一次來北京就進了人民大會堂,母女倆歡天喜地。大會堂裏正在開會,她們到處轉悠、拍照。雲南庁裏她們看到一群穿鮮豔民族服裝的小朋友,正預備參加會後的表演,盼盼和他們一起照了好幾張相片。
袁約亮好羨慕,自己在北京八年還沒有進過人民大會堂。他誇讚茶妹聰明,又問道:“你外公外婆還好吧?”
“好,他們身體好得很,看到我們別提有多高興。將來我要把他們接到美國養老送終。”
袁約亮好愧疚,出國八年隻回去過一次。前年考試前幾天,父親心肌梗塞去世,他沒能回國奔喪。
夜靜,兒子在床上安睡,袁約亮坐在電腦前查詢工作,但思緒很難集中。他想起父母,想起故鄉的親人。父母撫養七個孩子很不容易,母親管家,父親除了零花錢全部上交。母親對父親存的零花錢總是虎視眈眈,時不時使喚他去買點這買點那。父親也不計較,但是做會計的他一根針一根線都記下賬,十五號發工資時一一扣除。母親又生一計,要和父親玩撲克賭錢,父親來者不拒。袁約亮上研究生時,退休後的父母來北京遊玩。袁約亮好不容易請出一天假,計劃帶父母去長城,走進他們的客房,老兩口正撲克激戰,賭紅了眼,不肯出門。
父親對母親斤斤計較,對小兒子卻很慷慨,袁約亮很小時就為父親跑腿買零食,然後自己分得一半。因為排行老末,學習又好,袁約亮受到全家人的寵愛。要是家人知道自己離婚,找不到工作該多麽難受,多沒麵子。
天天這麽待在家裏人都要瘋了,袁約亮決定找些事做。去餐館打工,太丟人,在波士頓呆了八年,遲早要遇到熟人。他在網上不停搜索醫學研究以外的工作:打字、送報、醫院翻譯……有些工作雖然簡單,卻要求經驗甚至培訓證書。最後隻找到淩晨送報紙的活,報紙放進朔料袋,投入客戶家的郵箱或扔在門前。雖然隱蔽,但工錢太低,而且每周實際收入不變,失業金需扣除相當收入的部分。好處是失業金總數不變,如二十六周後還沒有找到工作可以繼續領取這些被扣除的部分。
考試後第六周收到結果,袁約亮低落的情緒振奮了些,成績在過線的人中屬於中上,不像第一部分屬於中下。兩門考試平均中不溜,做個內科或家庭醫生應該沒有問題。他立刻注冊賬號,著手搜索各地醫院住院醫師申請要求。這一查不得了,幾年的希望破滅,緊繃的琴弦斷裂,所有努力白費。幾乎所有醫院要求外國醫學生畢業不超過五年或十年,同時要求在美國臨床見習經驗。申請的資格都沒有,極少的醫院沒有這些要求,但可以想象,類似他這種情況的人都會湧向這些醫院,他們可以像撥弄西瓜一樣挑來挑去。方老師申請住院醫師時很少有這些要求,但隨著互聯網的普及,世界各地考生大大增加,醫院開始增設各種限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