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開始發奮用功學習,乖得像隻小綿羊。看到弟弟在田字本上聚精會神地反複書寫剛剛學會的生字,同躍心潮澎湃,浮想聯翩,許許多多小說和電影裏的故事出現在他的眼前。還是苦命孩子聽話,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他仿佛見到春生戴上了紅領巾,在共青團旗幟下舉手宣誓,以優異的成績和組織的推薦成為一名光榮的工農兵大學生。同躍甚至想如果那時候還要看家庭出生就把他的戶口轉回到養父母家去。
多懂事的孩子呀!一定全力輔導春生,將知識和學習方法傳授給他,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一種要做家長的躍躍欲試和責任感使同躍熱血沸騰,夜不能寐。
春生的熱乎勁隻維持了三天,畢竟是小孩,貪玩。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有了好朋友——毛崽。
聽說牛隊長從縣城開會回來了,同躍帶春生去大隊長家給他兒子陪不是。半路上碰到大隊長帶著毛崽朝林場走來,雙方說明來意後大笑。原來他們也是來賠禮道歉的。
牛隊長的弟弟將捆同躍到大隊部一事告訴了他,氣得隊長把兒子叫到一起訓了一頓:
“打倒四人幫都半年多了,你們還想搞文化大革命呀?”
“我不是說了嗎,隻是做個樣子,讓毛崽消消氣。” 隊長弟弟爭辯道。
牛隊長衝著兒子吼道:“以後你再敢叫他們‘右派崽子’我把你嘴都打歪。肖老師是我的大恩人,文革時天天講階級鬥爭我都從來沒有叫他右派,你這兔崽子,人都死了還不放過。”
毛崽嚇得像個縮頭烏龜。
一九五九年,三年饑荒開始,很快村小學隻剩下三個學生,還不能保證每天來。四年級的牛大毛就是其中一個,他是肖福通最器重的學生。父親逼他退學回家勞動,牛大毛不肯,父子爭吵,老子動了手。牛大毛逃避父親毆打,躲到肖老師家。肖福通極力勸說他父親,最後談妥:牛大毛每天上午上半天學並幫學校幹點活,肖老師管他午飯。這是牛大毛每天唯一一頓管飽的飯。
小學六年畢業後,牛大毛是村裏同齡人中文化最高,身體最強壯的小夥子。他十七歲便當上生產隊長,二十歲任副大隊長。次年大隊長突然因病暴亡,牛大毛便接任大隊長,一直坐著這把交椅。由於大隊黨支部肖書記年邁多病,牛大毛是整個大隊實際的當家人。
牛大毛政治上年少得誌也有賴恩師的指點。肖老師北京大學畢業,知識麵廣,見過大世麵,對不斷的政治運動,黨的政策和當前形勢都有很深刻的理解。每逢關鍵問題和重大決策牛大毛都要向肖老師谘詢,請他把關。他還牽線把肖老師介紹給公社書記牛學旺,肖福通成了牛書記的幕後軍師,經常幫他修改和書寫材料,牛大毛因而得到公社書記的器重。
作為回報,牛大毛充當了肖老師的保護傘。大隊肖書記是同躍家的遠方親戚,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上麵還有公社書記撐腰,於是肖福通在曆次運動尤其文革中基本上免於批鬥和迫害。牛大毛每次都能以紅軍烈士的後代作為有效的擋箭牌,隻有一次失手。那是一九七一年公社新任書記強迫五類分子集中修水庫,肖老師未能幸免,也正是那一次帶給同躍災難性的後果。
春生和毛崽相互道歉後兩人就成了好朋友,好得一天不見上幾麵春生就坐立不安,好得同躍都有點妒嫉。
春生快速減退的學習勁頭,像一盆涼水澆醒了同躍浪漫的設想。他沮喪地認識到自己還不如任何一個普通的家庭。哪個家長教育孩子不是軟硬兼施,可是同躍隻會軟招。他僅試過一次硬招,結果一敗塗地。最糟糕的是春生已經注意到他的弱點。
同躍苦思冥想,突然有了個主意。他帶春生到好幾裏路外的解放橋戲水遊泳。這裏每天都吸引了不少各個年齡段的男孩在這裏玩耍。據說靠岸邊的兩個橋墩抗戰時被日本人炸壞了,新修的橋墩較矮,距水麵隻有兩米左右,上麵寬大平坦。橋孔,橋墩的石壁上嵌有鐵環,很容易爬到橋墩上麵。孩子們從橋墩上跳入水中,然後順水穿過橋孔,又借著橋墩造成的回流遊回橋墩下遊側,再沿橋孔石壁上的大鐵環逆水爬到上遊側,開始下一輪循環。
春生隻在村裏的池塘裏學會了狗爬,從來沒有去過撫河遊泳,更不用說跳水。在同躍的護衛下,春生爬上橋墩。開始有些膽怯,坐在橋墩上看同躍和其他男孩跳水,很快他就躍躍欲試。同躍跳下後伸出雙臂示意春生快跳,望著同躍有力的臂膀,春生有了安全感,縱身跳下。第一次的成功後,春生立刻迷戀上了,迫不及待的進入下一個循環,久久不願上岸。
“哥,今天再帶我去解放橋玩水好嗎?”第二天春生就吵著要同躍再帶他去。
同躍暗喜,隨即提出了條件:“那麽遠,哪能天天去,我還得出工幹活。你要是連著三天把我布置得學習任務和作業做完了,就帶你去。”
“你教得太多了!”
“不多,不多。晚上教你也就一個來小時,上午把作業做完了就可以去玩。”
解放橋的誘惑太大了,足以調動起春生三天的學習熱情。這招收到成效,同躍不禁沾沾自喜。
下午,一群小孩在學校門前玩耍。春生毛崽和另外兩個大一點的孩子圍住一根甘蔗,玩一種劈甘蔗遊戲,其實也算得上變相的賭博。
規則是這樣的:每人出一分錢買了一根甘蔗,錘子剪刀布分出先後順序,然後將甘蔗頂端削成一個平麵。被輪到的小孩用小刀背放在平麵中心,壓住立在地上的甘蔗,突然提起翻轉小刀,在甘蔗倒地之前,削掉起始頂端一段甘蔗皮,相應段的甘蔗隨後切下歸該小孩所有。
這裏麵運氣的成分不多,主要是技術和智慧的雙重較量。甘蔗從上到根部越來越粗、越來越甜,削下的甘蔗皮越長,固然贏得的甘蔗就越長,但如何最大量地獲得靠近根部的甘蔗,則要綜合分析其他幾個小孩的表現和順序。
春生很小的時候就渴求這種遊戲,無奈以前是無產階級,手心再癢癢也隻能旁觀。有了零花錢後,他很快加入劈甘蔗遊戲,方折紙漸漸不再被青睞。
今天春生戰績不錯,最後一輪一刀到底,根部的那段歸了他。四個小孩各自收起自己的幾段長短不一的甘蔗散開,毛崽帶著羨慕的口氣問春生:“今天又要去解放橋玩水呀?”
一句話提醒了春生,他“嗯”了一聲,撒腿往家跑。
同躍正在做飯,春生跑到灶台邊把甘蔗段洗了,遞給同躍最好的那段,“哥,你吃甘蔗。”
“這段留給你自己,我吃那一段就行了。”
“你吃嘛,特意給你的。”
同躍接過甘蔗,露出比甘蔗汁還要甜蜜的笑容。以前幾次,春生都是把幾根甘蔗段一起獻上,讓同躍先挑。哥哥會挑哪一段,春生閉著眼睛也知道。即便那樣也把同躍樂得就差沒有立刻給他追加零花錢。
看到哥哥滿臉幸福如醉的表情,春生知道火候到了,提出自己預謀的問題,一個讓同躍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哥,我沒做過的事情,你總不會罰我吧?”
“你沒做過的事罰你什麽?當然不會。”
“你說話算數?”春生並不放心。
同躍不是很堅定地點點頭,疑惑的眼睛盯住春生,不知道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春生有點心虛地說出了緣由:“我......我沒有做作業,忘記了寫字。”
同躍忍住笑,極力一本正經地問:“你還想不想去解放橋?”
“你說了不罰我!”
“我沒說要罰你呀。你肚子裏這麽有主意,我還想獎勵你呢。”
“獎勵什麽?”春生知道哥哥在諷刺他,但他急於知道會不會影響去解放橋。
“我獎勵你玩水回來後多抄一遍課文,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