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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捧起你的臉》 第一章:哥哥弟弟(1)

(2016-03-10 11:32:56) 下一個

簡介:豪門後代落難山村,一家幾代悲歡離合,兩個孤兒手足,三個青年生死相依。少年春生患絕症住進北京協和醫院,哥哥嫂子試圖用他們的血肉托起春生年輕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絕望,人與命運搏鬥,失敗摧不毀的信念......

第一章:哥哥弟弟(1)

春生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自己手裏邊。

陽光穿透搖曳的樹梢照在手心的小硬幣上,一閃一閃。小男孩驚喜地盯著硬幣,掛在腦袋兩側的耳朵情不自禁扇動了兩下。記不起多少次搜索過地麵,記不起多少次想象撿錢的情景,隻有這一次是真實的。要是五分錢就好了,高興過後, 春生不免有些遺憾。是啊,一分錢能幹什麽?肯定要用它來買食品,如何充饑幾乎支配著春生所有的思維和行動。

四年前不滿四歲的他成了孤兒。父母因為翻船淹死,春生被人救起。剛送到縣福利院,他就被人領養,去了北坡村。

七十年代初,計劃生育尚未成為國策,多數家庭都有好幾個孩子。福利院也有不少棄嬰孤兒。因為中國延續香火的傳統,身心健全的男孩非常稀罕,一到福利院就有人爭相收養。

養父養母養了三個女兒後好幾年沒能生育。養母是福利院院長弟弟的奶媽,因而捷足先登,領養了這個小男孩,並寄予傳宗接代的厚望。

春生的好景不長,沒有了無後焦慮的養母又放開了生育的閘門,領養後第二年起,連著生了三個男孩,春生成了多餘的。家裏窮,一天隻吃兩頓飯,早飯常不能吃飽,接下來整天都饑腸轆轆。
        
春生個子比同齡人瘦小,眼睛卻很大,十分快樂時會不自覺地抖動自己的耳朵。可能是遺傳因素加上環境所迫,春生機靈膽大,有著很強的覓食生存能力。從村裏大孩子那裏學會了采野果;爬樹逮住知了用濕紙包裹往火裏煨上一會兒就可以吃;偶爾運氣好的時候用彈弓射中麻雀,美味一頓;當然最擅長的還是上樹掏鳥蛋。

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關愛他,保護他,甚至在意他,隻能依靠自己。

春生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大,找不到夥伴時就一個人出動。公社甘坡嶺的集市五天一次,隻要天氣還好他就不會錯過。集市上別人扔掉的西瓜皮、爛瓜果是可以保障供應的,有時候還會有意外的收獲,比方說今天。

一分錢可以買六粒小糖珠或一顆硬糖,但就這麽簡單、輕易地花掉春生不舍得也不甘心,畢竟這是他人生的第一筆財產。

集市上的人越來越多,主要街道、攤點已是水泄不通。春生一個人慢慢地遊蕩,不急於去人群中湊熱鬧。他一會兒瞅瞅地麵,期望好運再來;一會兒四處張望,盤算如何最有效地支配他的財富。

巨大的“英明領袖華主席”畫板遮住了初夏的烈日,蔭涼處有幾個小販攤。村裏人稱攤主為二販子,主要販賣一些自己加工好的方便食品:花生瓜子,甘蔗段等。比如說一根值五分錢的甘蔗,二販子把外皮刨得白淨白淨,然後切成四段,中間兩長段各賣五分錢,靠根部一小段兩分錢,另一小段一分錢,加起來淨賺八分。春生看了看幾個小攤販,心裏有了主意,快步離開,朝遠處的瓜攤走去。

瓜攤在集市外圍的一片樹蔭下麵,生意十分興隆。多數瓜農賣洗子瓜,這種瓜直徑約十三至十五厘米,個頭雖小,瓜籽賊大。因為種植的主要目的是取籽,吃瓜很便宜,隻要一分錢一個,條件是吃完瓜後要留下瓜籽。瓜農吃客各得其所,按當今流行的外交用詞叫做雙贏。雖然比不上西瓜,中心部位還是比較甜,更不用說酷暑解渴。

春生買了一個瓜,放在石頭上。小拳頭一錘,脆皮裂開,瓜成兩半,一股甜香的氣息撲鼻而來。他用食指深入一旋,摳出瓜瓤,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不時有瓜汁溜出男孩的口角,形成細小的溪流,經過下頜與脖子,到達光光的肚皮後很快在那裏幹涸。用錢買的瓜就是不一樣,真好吃,與地下撿的瓜皮有天壤之別。

瓜攤多,吃瓜的更多。瓜農看得不嚴,也記不清誰是他的顧客,主要靠自覺。常有人不在現場破瓜,對瓜農說一會兒再送瓜籽過來。盡管有不守承諾,一去不返,或僅僅圖方便將瓜籽就近扔給別的瓜攤,瓜農可能有一定程度的損失,比起在家裏自己費力一個個開瓜取籽還是劃算得多。

春生吃完瓜,看了一眼忙著做生意的瓜主,將瓜皮扔掉,左手托著吐出的瓜籽,右手環抱蓋住左手從容離去。

春生來到一小販攤前。攤主是一個小老頭,因為生意清淡,正在打盹。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在眼前晃動,攤販驚開雙眼。一個雙手抱拳!老頭腦袋急速後縮。春生得意地笑了,老頭還以為我和他動拳頭。

抱拳唰地張開,裏麵是一小堆瓜籽。春生問道:“能換多少錢?”

小販又是一愣,他從來都是去瓜農那裏批量購買。打量著眼前這個毫無怯色的小頑童,小販轉動眼珠,盤算這筆交易,很快給出了價:“一分錢。”

成交!

春生接過小小硬幣,心花怒放,耳朵呼扇了好幾下。原來一分錢是可以這樣轉著圈地花,轉著圈地變。雞生蛋,蛋變雞,每天挖山不止,子子孫孫......,高音喇叭裏常說的一句毛主席語錄是什麽詞來著?剛剛還聽過,想不起來了。不過他懂那意思,就是沒完沒了。

小男孩又蹦又跳,再次跑向瓜攤。

吃完第二個瓜,春生手捧瓜籽走向另一個攤販。這是一個老太婆,正包裝待售的瓜子。為了公平一致,女攤販將舊報紙裁成一疊相等的正方形。她抓一把瓜子放在方紙正中,認真計數後收回多出的瓜子,然後轉動方紙,包成一長長的錐形,豎立盤中。這種誇張的高度無疑使人對其中瓜子的份量產生錯覺。

仔細觀察一包瓜子製作過程後,春生提出交易請求。

二販子瞅瞅春生手裏的瓜籽:“一分錢。”

“兩分錢。”有第一次成功的交易的經驗,春生心裏有了底。或許能賣兩分錢,這樣一隻雞生兩個蛋,蛋孵雞,雞長大,每隻雞再生兩個蛋……春生仿佛看到一分錢的小硬幣在眼前不斷地翻倍,堆成小山。

“這點瓜籽,太少了。”老太婆斷然拒絕,粉碎了小男孩的黃粱美夢。

“不少,你數數,你五分錢一包的瓜子也就這麽多。” 春生清楚包裝過程,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

“不能這麽比,煮瓜子還要很多人工和花費,再說我做生意總不能一分不賺吧。”

春生覺得有道理,不再堅持。雖然不能資本積累,至少維持了資金鏈的循環。

吃進兩個瓜,春生肚子都鼓起來了,嘴巴卻意猶未盡。最後一個, 隻吃正中間那點瓤,想著想著又來到另一個瓜攤。

春生吃完第三個瓜正要離去,腳底踩上一塊瓜皮,滑倒在地。男孩摔了個嘴啃泥,手裏的瓜籽灑向四方,立刻消失在擁擠走動人群的腳下。他開始還試圖找到幾粒瓜籽,很快就失去了信心,食品鏈就這樣殘酷地打斷了。回家的路上春生把腸子都悔青了,要不是貪吃最後一個瓜,下一次趕集,甚至再下一次還......

次日早餐,小弟弟摔破一隻碗,大家受罰,還沒吃半飽,養母就不讓添飯了。 春生乘養母沒注意抓了一件背心跑出家門,又開始了覓食的征途。

農村男孩在夏天絕大部分時間都光膀子,但小一點的孩子反倒例外,常穿背心。他們將背心塞入短褲,係上褲帶後,便創造出一個儲物處。幾乎什麽東西都可以塞進背心內,很方便,前前後後容量之大仿佛沒有極限。

隻要天氣足夠暖和,養母就不讓春生上身穿衣。春生隻能偷著拿背心到外麵穿,回家再前脫下,悄悄放回衣櫃。

他在山裏走了很遠都沒有找到實實在在能充饑的食品,又累又餓,坐在一棵大樟樹下休息。

樹上傳來鳥鳴,春生舉首仰望。很快他發現了鳥窩,立刻變得精神抖擻。

春生剛想往上爬又猶豫了,還從來沒有爬過這麽大的樹。饑餓和誘惑促使男孩下了決心,他沿著樹幹熟練輕巧地向上攀登,很快接近了目標。春生伸手掏下鳥窩,裏麵有四個小鳥蛋,上麵還附著羽毛。他高興地舔了舔舌頭,將鳥窩連同鳥蛋往胸前背心裏一塞,快速向下爬。

到了大樹主幹時,沒有樹枝,春生發現遠比往上爬困難。盡管小心翼翼,還是一腳踩滑,小男孩重重地摔到地上。春生多處受傷,疼得直哭。鳥窩從撕開的背心中甩出,鳥蛋落地碎了,蛋黃蛋清緩緩流出。

不知過了多久,春生還是不敢動彈,腳腕一挪動就痛得受不了。四周靜靜的,肚子空空的,林風森森的,春生越來越害怕了,又開始呻吟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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