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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四十多年的職業生涯,最擔驚受怕的要算是幹了八年化工生產,而這期間最難熬的又是上大夜班。我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大學畢業,被分配到蘇北某窮縣一間小化工廠,試製丁鈉橡膠。這種前蘇聯1930年代的落伍產品,全中國每年用量不過十噸,全由蘇聯進口。我們廠試製丁鈉橡膠,據說具有重要意義,因為當時中蘇關係緊張,要自力更生防備蘇聯禁運“卡脖子”。
製造丁鈉橡膠,從原料乙醇到中間體丁二烯以及副產物,全都易燃易爆易中毒。廠裏許多設備,內部溫度有高到上千度的,也有低到零下五十度的;內部壓力有大到六個大氣壓的,也有低到負壓的。我雖然不是學化工出身,畢竟學過有機化學,知道丁二烯萬一從設備中泄漏出來,遇到星星火花,就會引發大火甚至爆炸。
從事如此高危的化工生產,按理說操作工應有較高文化水平,且經過嚴格的工藝及安全培訓。可是恰恰相反,除了幾個下鄉知識青年具有高中文化,多數操作工隻有初中甚至小學文化。就連我這個技術員,也是用非所學,進廠之後邊學邊幹的。化工生產是三班倒,最疲勞的是大夜班,從半夜十二點到早晨八點,下班後理應好好休息。然而許多工人住在附近農村,下大夜班後忙著種自留地或喂豬,白天根本沒時間休息,隻在晚飯後睡一會。午夜接班後,到下半夜三、四點鍾,不少人就睏得再也撐不住,在崗位上東倒西歪。操作工如果打瞌睡,該開的閥門未開,或該關的閥門未關,設備就處於失控狀態。
有鑒於此,我作為帶班技術員,始終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從接班起,我就不停在各崗位巡查,及時糾正不正常指標。不過我最擔心工人打瞌睡,有時剛把瞌睡者喚醒,待巡視一圈回來,發現他又睡著了。遇到這種情形,我就代替他操作,幹脆讓他睡著十分鍾再喚醒,效果要好得多。為了在大夜班有充沛精力,我自己在白天必須有充分睡眠;而這樣一來我往往顧不上做家務事,為此沒少挨太太埋怨。不過想到十多個工人的生命就在自己手上,如果連我也在大夜班時打瞌睡,萬一溫度和壓力超出承受極限,丁二烯等易燃易爆物泄漏出來,整個工廠都可能在大爆炸中付之一炬。這八年裏,我在安全方麵始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絲毫都不敢大意。
文革後恢複招收研究生,我毫不猶豫地報考,並幸運地被錄取,離開了該廠。此後恢複進口丁鈉橡膠,我們才知道當年說蘇聯禁運實乃無稽之談。我們的產品質次價高,無法與蘇聯產品競爭,兩年後隻能倒閉。再過了五年我故地重遊,隻見自己付出八年寶貴青春歲月參加建造的廠房設備,已被夷為平地,不勝唏噓。如今想來,自己與易燃易爆易中毒危險品相處八年,竟能全身而退,實在是幸運。
祝福您!
祝福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