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陸時常常乘坐長途汽車。每當對麵來車,相距還有二三十米時,兩部車的司機往往不約而同地鳴一聲笛(按喇叭)。待兩車相會即將分開的瞬間,他們又要鳴一聲笛。我為此好奇地請教一位老司機,才明白原來這是他們這一行的習慣。不管來車的司機認不認識,這前一聲笛是向對方問好,同時提醒交會時要留神,因為許多公路相當狹窄,兩車交會必須要小心。這後一聲笛則是向對方道辛苦,並順便說聲「再見」。我聽了很受感動,長途汽車司機是很孤單的,他們往往一個人獨自開上幾天車。這孤獨的一族居然能靠著喇叭聲,來表達對同族人的理解和體貼,真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相比之下,美國的公路要寬得多,4車道、6車道比比皆是,我很少再聽到過汽車交會時的鳴笛聲。然而,同族相慰的事在美國也是很多的。自從家裏養了條小狗,這遛狗的任務就主要由我來承擔。不論寒冬還是酷暑,早晨沒有睡醒就要起來,迷迷糊糊地跟著狗兒一路小跑,還要不時彎腰,把狗屎撿起來。說起來是人遛狗,其實不如說是狗遛人,個中的甘苦,隻有遛狗族才能理解。遛狗常遇到別的狗,狗與狗相見分外親熱,睡眼惺忪的遛狗人也就順勢交談了起來。臨走時,狗兒們依依不舍,三步一回頭﹔遛狗族也互道珍重和「明晨見」。苦中作樂,這不是遛狗族的同族相慰嗎?
幾年前太太患了腰椎間盤突出症,疼痛不能走,醫生說非動手術不可。開刀後第二個星期,我用輪椅推著她出去轉轉,讓她散散心,免得待在家裏發悶,老是長噓短歎。太太很快就發現,迎麵而來的坐輪椅者,十之八九要向她打招呼,然後再擦肩而過。他們或者是簡單地說一聲「哈囉!」或者是道一句「祝你早日康複!」其實這些人沒有一個是我們認識的,但既然同是輪椅族,總是腿腳不便者。這聽似簡單的一聲問候,竟給了我太太很大的寬慰,精神也振作了許多。後來太太日漸康複,拄一根手杖就可以了。我發現她不知不覺又加入了手杖族的行列,不時同迎麵而來的老白和老黑手杖族打招呼問好。我想,這大概就是同病相憐吧。此情此景,同大陸上的長途汽車司機用鳴笛來致意,可謂異曲同工,表達的都是相互同情和安慰的意思。
人世間不分種族和國度,都需要理解和溫暖,不僅親友之間需要,即使不相識的人之間也需要理解和溫暖。那無邊無際公路上的聲聲鳴笛,不知道撫慰了多少孤獨的心;而輪椅族和手杖族的一聲親切問候,也給同病者以莫大的安慰。願人世間的相互安慰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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