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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你可能不相信,二十多年前我剛到美國那陣子,印象最深的既不是車水馬龍,也不是高樓大廈,而是高度普及的洗澡設施。老美居然家家戶戶都能洗淋浴和盆浴,而且熱水是24小時供應。反觀那時的中國大陸,別說尋常百姓人家,就連普通的賓館都不見得有這樣的條件。感慨之餘,不由得勾起與洗澡有關的回憶來。
四十多年前,「偉大領袖」大手一揮,把幾十萬大學畢業生趕到了農村去勞動,我去的公社在縣裏頗有名氣,原因是那兒有一個浴室。全縣20個公社,有浴室的公社隻這麽一個。然而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那浴室之小之簡陋出乎我的預料。洗澡的池子比一張單人床大不了多少,水深隻及膝蓋而已,池子的一頭連著口大鐵鍋,鐵鍋的下麵就是爐火了。十幾個人圍著池子「排排坐吃果果」,用毛巾蘸著池水洗澡。起初我想,這般寒酸樣的浴室有什麽可驕傲的呢?不過我很快就明白了,倘若幹農活幹得出了身臭汗,又粘了許多麥芒,去不去小澡堂洗一把,感覺上是絕對不一樣的。
我們常去小浴室洗澡,沒想到那裏竟發生過一段悲壯的故事。抗戰時期當地是遊擊區,有一位八路軍某師的敵工科長、團級幹部名叫路建,在那一帶活動。某日路建帶了幾個部下悄悄到這個小浴室洗澡,不料被漢奸告密。日軍奔襲包圍浴室,把路建等人放在外間的衣服和槍支抱走,再朝浴室裏麵喊話。此時的路建等人不但赤手空拳而且赤身裸體,不得不束手就擒。日軍殘忍地用鐵絲將他們的手掌穿起來牽走。路建被害後,當地改名“路建村”來紀念他。我每次到那個小浴室,眼前就浮現出當年那悲壯的一幕。
後來我到縣城去工作,那兒的浴室自是象樣得多,浴池有半間房那麽大,池水深可及腰。不過大有大的難處﹕縣城裏的人要來洗,全縣那19個沒有浴室的公社的人也要來洗,弄得偌大的浴池裏經常像插蠟蠟燭似地人滿為患。這澡堂還有一個弊病﹕隻有這麽一池子水,出了浴池沒有清水衝洗,洗澡的人頭上身上擦滿了肥皂,就朝浴池裏一跳。從早到晚,千把人在裏麵泡過、搓過、撲騰過。到了晚上,池水上麵飄浮著厚厚的一層油汙和泡沫,中間是濃濃的肥皂水,底部是搓下來的老垢。到了打烊放水的時候,那沉澱的老垢多得經常把出水口堵住,不得不派人下去用手掏開。
這般汙濁的澡堂還能去洗嗎?能的,原來當地人相信一種說法,認為在幹淨水裏洗澡會傷元氣,必須得用洗過許多人的水才既去垢,又補元氣。於是我們這批外地學生在浴室剛開門時就去,而當地人多半到傍晚以後才去,這也叫做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吧!
那年月,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裏洗澡也是難事。逢年過節的時候,為洗澡排上半天隊是常事。不過有的上海人卻另辟蹊徑,他們往往去高級賓館開房間,且隻住一天。「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住房是虛,洗澡是實。高級賓館客房的洗澡設施當然要比大眾化浴室高級得多,自己一家人痛痛快快地洗過了不算,還把親朋好友也喚來輪班洗,那浴室在24小時內簡直就不曾閑過。房錢雖貴,算下來比這麽多人去外麵浴室還是便宜。上海人的精明,可見一斑。
或問﹕洗澡這麽難,不會多開幾間浴室嗎?問出這樣的問題,顯見得對當時實行計劃經濟的大陸國情知之甚少。計劃經濟是短缺經濟,差不多樣樣物資都緊缺。洗澡水要靠煤來燒,而煤又非常缺乏。像我所在的那個縣,靠計劃調撥的那點煤,連維持一大一小兩個浴室都緊緊巴巴,哪裏還能開新浴室呢?
今日的上海,放眼望去,新建的住宅樓鱗次櫛比。雖然實行集中供應熱水的住宅樓還很少,但許多人家都裝了煤氣熱水器。大城市的老百姓終於也像美國人那樣,能在家裏洗熱水澡了。我生活過的那個小縣城怎樣了?我想,洗澡設施大概還沒有普及到那兒的尋常百姓家,但許多鄉鎮都有了新浴室,則是可以肯定的。
(圖片取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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