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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須是自願的,這不是最簡單的道理嗎?如果你不喜歡也不會跳舞,卻被硬逼著跳,這會是什麽滋味?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就嚐過這種滋味,而且居然還是自找的。
那是1968年春夏之交的事情,我那時是南京大學的學生。一天,聽得同學講中央商場到了些緊缺商品,就起了個早去看看,想買一雙塑料涼鞋。那年頭連塑料涼鞋也不容易買到。中央商場位於新街口,是南京城數一數二的大商場,不過在文革開始時就被紅衛兵改了名,大概是叫“東方紅”商場。
到了那裏,隻見已經聚了七八十人,都是等九點鍾開門的。隔著鐵柵欄,看得見店員們正在打掃衛生。八點四十分左右,鐵柵欄打開。我隨著人群湧進去,聽得旁邊的人說:“我們運氣好,今天提早開門。”我來到鞋子櫃台,問店員有沒有塑料涼鞋賣。店員既不說有,也不說沒有,隻是直挺挺地站著。我連問兩聲都得不到回答,心裏不免納悶。正在此時,大喇叭響了,一位革命女將高亢的聲音回蕩在商場裏:“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革命的同誌們,歡迎你們到我們東方紅商場來。在營業之前,讓我們一起跳忠字舞,來表達我們對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無限熱愛、無限忠誠、無限敬仰和無限崇拜!”
忠字舞是文革中的一種奇觀,參加者且歌且舞,以此表達對老毛的效忠之心,故名曰忠字舞。這種舞大約起於1968年,興盛於1969年,而式微於1970年。不過忠字舞起於何地、由何人首創,尚有待文革史學者的考證。當時,這忠字舞剛“發明”不久,還沒有傳進我們學校,我對它是隻聞其名,未見其實。我這個人唱歌還可以,就怕跳舞,因為身上連一個舞蹈細胞都沒有。因此,1968年的那個早晨,大喇叭的聲音未落,我的反應立刻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快點走!”好在賣鞋的櫃台離大門不遠,我和別的幾位“同道”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外走。正當我們要跨出門去,隻聽得一聲猛喝:“往哪裏走?!忠不忠,看行動,一個也不許走!”原來兩個造反派幹將,戴著紅臂章,早就煞神般守住了大門。這一對門神把我們想開溜的幾個趕了回去,又把幾位剛到的,一腳在外一腳在裏的顧客也趕進了商場,然後順手就把鐵柵欄拉上了。
鐵柵欄“呯!”地關上,我比以前任何時候都理解了什麽叫做“甕中之鱉”。接下來的事情無需細表,無非是喇叭裏響起了革命歌曲,店員們加上我們這批顧客,幾佰號人一麵跟著喇叭唱,一麵跳舞。那時候,大多數人未學過忠字舞,或許連見都沒有見過忠字舞是怎麽跳的。我們隻能是後麵的人模仿前麵人的動作,手腳亂擺一氣。如果用最簡短的話來形容那場麵,就隻有“群魔亂舞,慘不忍睹”最為貼切了。可氣的是那些比我晚到幾分鍾,僥幸逃脫了跳忠字舞的人,此刻正在鐵柵欄外麵,看著我們的笨拙舞姿,陰陽怪氣地笑著,仿佛是在看一群猴子出把戲。
舞剛跳完,鐵柵欄一開,我拔腿就朝外走,買塑料涼鞋的興趣已蕩然無存。我明白了商場為什麽提前開門,而店員卻不賣東西,這是為了誘騙顧客,請君入甕。隻要你被騙進去,就不怕你不在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下起舞。這算什麽世道?我的心中充滿了屈辱。我後悔為了一雙塑料涼鞋,竟然自投羅網。離開了商場,那伴舞的歌聲還在後麵響著,我直到今天還記得其中的兩句:“敬愛的毛主席,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你唱,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你講”。可我當時想喊、卻隻能在心裏默默喊的話隻有一句:“去你娘的忠字舞!”
(圖片取自網絡)
在那個年代,中國大陸7億人民隻能被指揮唱紅歌跳舞,還相信自己最幸福,要解放水深火熱中的美國人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