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青青
分享知識經驗，改變觀念人生。
一。 ‘焚書坑儒’
上小學二年級時，教語文課的夏老師，誰要是上課講話或做小動作，他就會到誰課桌前，把他的課本撕得粉碎。這一招太厲害了，那時農村人拿錢買鹽都要費周折，要讓父母再買課本，問題就大了。這把小同學們治得乖乖的，不敢把書放在桌麵上，而是把書放在抽屜上，萬一他發瘋，不管青紅皂白來撕書，還可躲藏。後來發現悄悄地，可把課本換成小人書來看，反正他看不見。咱的壞習慣就這樣在求學始初養成了。從此，我就再也沒有好好聽過語文老師講課，而是在課堂上看小說或幹其它的。
二。階級敵人
三年級換了新老師，他講課的麵目表情和聲調，使人不願看他，不想聽他講課，在抽屜上看起《糧食工作隊》小說了。被老師發現，把本尊頭按到桌子上，喊著說：階級敵人，死，死，死。。。。。。他是本村人，知道我家是地主成分。我把這事兒偷偷地講給姐姐聽，她竟哭成淚人。她是哄咱長大的，人生中學會的第一首歌，就是她教的：
陽春兒天，
秋燕去田間，
手提著竹藍藍，
手拿著鐵鏟鏟，
把野菜兒挖。
這首我3歲多學到的歌曲終生不忘，現在還經常哼唱，這首來自關中道的民歌和陝北民歌一樣優美動聽。其實，它來自關中眉戶劇《梁秋燕》。這部解放後，鼓勵農村姑娘追求婚姻自由的戲，在陝西大獲成功，使得村村出了‘梁秋燕’，村民把村上敢於退父母指婚的姑娘，直接稱‘梁秋燕’。
三。 《我的家史》
到了四年級，開始寫作文了。咱寫的參觀四川《收租院雕塑展》觀感。被作為範文在年級傳播和學校間選評。特別是“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一句，被老師讚為畫龍點睛，抄寫在黑板上讓同學們學習。
接著，咱的作文噩運降臨了。老師讓同學們寫《我的家史》作文，相信那時每個學生都寫過這篇作文。老師先讀了幾篇範文，父母不是打長工的，就是推磨拉車的，或是要飯的孩子們的作文。咱提筆也揮就了一篇父母苦啦啦的作文，等著老師將它作範文來讀。結果老師上課評作文，把咱叫到講台上，說你家是這種窮苦要飯的嗎？原來他要求寫真實家庭曆史狀況。他繼續說到，我雖然不是你們村上人，我記得清楚，你每次注冊報名，問家庭成份不說話，而是把手心寫著‘地主’二字的手舉向我。原來我這羞於啟齒的舉動，倒讓他記住了我。他讓我回家問父母家史狀況後重寫。
我父早不在了，老一輩隻有家母，她僅能提供她整天起早貪黑的為長工們做飯，我父一直上學。說我爺經管種地，管長工，解放前因吸鴉片坐過牢。這些事實不是我寫出作文能交差的。咱再瞎編，編的主要情節是：我爺把一個不小心，推麥子倒到土溝裏的長工打得遍體麟傷，幾個月下不了床。終於過關了。把各人作文貼到後牆上，卻招來我家一長工的臭罵，他兒子和我同班。他說你爺什麽時候把咱長工打得幾個月下不了床，你小小年紀還會扯謊，做賤別人。這真假難分的社會，我該咋活！
四。《我的家庭成員》
到了不大考試的初中階段，沒好好學幾天。整天讓我們這些有了點力氣的學生，造磚，搬磚，拉石頭，拉沙子建學校，大人們都幹革命去了。語文老師即使上課了，也不教。讓每人讀課文，其它同學指出讀錯的地方。咱是指出最多的，受到老師表揚，很讚賞這種教學方式。
還是有寫過作文，記得寫作文《我的家庭成員》一文。因我父親早亡，我就沒有多寫。女老師還要我寫上因何而亡，我說不知道，她讓我正午頂著大太陽，趕到田裏問母親。父親當教師，21歲時死得很慘，當時驚動全縣，死因不明。哪女老師可能聽說過父親當年的事，她想挖出隱私內情，一定要我寫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我隻好寫了最多人傳的死因說法，她才罷休。我少年的嫩心又在作文上傷了一回。
這些鄉村學校的老師們，大多是僅上過中學的本村或鄰村的當地人。他們年青，沒有多少學識，沒有建立起自己的政治判斷，容易被階級鬥爭理論所教化。他們也沒掌握多少知識傳授技能，我們上學隻是認了些字，沒有得到多少正確人生觀和價值觀的教育和影響。
文革就怕這些學了半拉子知識的文化人，象紅衛兵，一煽就動。有知識的人有自己的判斷；沒文化的人，人本善良，不易教惑，不易發動。受社會政治大環境影響，這些半拉子對學童缺乏關愛之心，不懂這對孩子身心健康成長和學習知識一樣重要，咱不幸成了其中的受害者。
很幸運，升高中前一年還是推薦，到我們那一年變成了考試。老師是按階級成分下評語的，別人不是表現‘優秀’，就是‘很好’，咱是‘尚好’，當時理解為接近於‘不好'. 我被發現不好的表現，主要是認為我驕傲：別的同學做作業時，我的作業做完了，看小說，被抓住了幾回；考試也是早早交卷，她有次不看卷，直接放二根交叉的紅筷子在我考卷上，還好，那時不記成績。
五。‘可心’
上高中二年的1972-1973年，教育路線剛開始回潮，我們有天天能進教室學習的美好時光。學校分來了一批來自祖國各地的文革前大學生，有北大，武大，中大，西大，師大等名校的。他們是縣城一群學識淵博，素質很高的文化人。他們所學專業，文革期間無處可用，教書可能是他們發揮作用的最佳場所。這讓我們得益非淺，我們從他們哪兒學到了不少知識，這段學習是我成長中最快樂的時光。要不是這段時期集中精力學習，我們這些農村‘瓜娃子’，不可能有考入大學的可能。
老師們對學生平等對待，用其所長。並不把學生家庭出身當回事，和我在鄉村學校時，受到的待遇和歧視不一樣。我們不僅進入教室，進行每日正規上課學習，而且還組織開展了各種學習競賽和文娛活動。
回憶高中時作文是輕鬆有趣的。記得一次老師讓我們寫《一個記憶中的先進人物》的作文，我寫了我們隊的生產隊長，用了個‘可心隊長’的題目。老師評論說我寫的‘可心’二字，是生造詞匯，天下無人知道它的意思。
為了證明‘可心’這個詞，不是咱的粗製濫造，咱辛苦了半輩子尋找，來自老陝的一根筋。我自信在哪兒看到過，不然不會從我腦子裏蹦出來。多年來在發表的印刷作品，隻言片語中，確實看到過那麽二，三次。現在我們有百度和Google。百度了一下‘可心’，得926萬個結果；Google也得到68萬個結果。但多是近年來用做公司，商品，文藝團體和個人的命名。如果早知道‘可心’這一我‘生造’的詞匯，現在如此受歡迎，注冊個專利，哪不發了。
且慢，再一個個查網址網文，發現哪‘可心’詞，古已有之，對! 古已有之：最先出自曹雪芹《紅樓夢》，第六十五回：「我如今改過守分，隻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再對‘可心如意’查找，百度詞典也給了詞條解釋，即符合心意的意思。我是讀了幾遍紅樓夢的，記住了詞，沒有記住從何而來。糾結了幾十年的‘不白之冤’，今天終於有了結案，我釋然了，得感謝新科技手段。
六。‘一群呆子’
接著，另一篇命題作文中，我描寫同學們歌詠比賽，寫有校長看到‘同學們一個個大張著嘴巴’。描述校長說的，他路過，從樹葉空隙中，看到同學們一個個張著嘴巴在唱。語文老師指出語病，描述不恰當時說，我描述的是‘一群呆子’。從此，同學們叫我是那個‘可心人’，他們是‘一群呆子’。
後來，有同學告訴我老師老挑我作文的毛病，是因為我寫的演講故事出了風頭。學校組織班級間講故事比賽，要求故事應是本班同學自己寫的。老師讓我寫，我寫了故事，班主任數學老師做了極大改動，而且把主人公換成我的名字，但中間掏掉一個字，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故事是我這個學生娃寫的。結果全校演講比賽，讓班上來自京城的同學一講，大獲成功好評，得了全校第一名。同學老師們還真的以為我有如此好的寫作能力。我沒辦法去澄清，會出賣班主任老師。
語文老師帶的班是我班對手，他在自己領域裏競爭落敗，讓他很不堪。他知道我的半斤八兩，從此注意上我的作文了。這西大畢業的老師講課沒有音楊頓挫，沒有象我們數理化老師哪樣，啟發式，問答式教學，而是一個音調摟到底，班上沒有幾人聽他課，他也不管，隻顧一講完課抬腿就走。其實，他是蠻有水平的人，以'秦X'的筆名，在報紙，在雜誌上發表了多篇散文，但他教書沒多大效果。人應該找到適合發揮自己作用的場所，不然害己誤人。但那時，有幾個人的命運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七。‘炮灰’
那時政治色彩染紅了一切。課內作文還好，課外作文就應該特別注意了。我們班主任讓每人寫青春豪言壯語，為班上辦黑板報選材，咱寫的每每被選上，老師就把黑板報交給咱來辦。一天，他看到一篇命題作文，批評一個小偷小摸同學文章中的一句話，‘不改正的話，會淪為階級敵人的炮灰’，大驚失色，讓我趕緊把那句話抹掉。當時並不完全明白‘炮灰’一詞的真正含義，在文化大革命批判時期，這個詞聽得如雷貫耳，就用上了。老師說，幸虧他發現的早，不然會出大問題。
八。‘打著親，罵著愛’
不久，我的一篇廣播作文也踢到了鋼板：校廣播站讓每班提交文章，批判一個寫了‘反標’的同學。咱們同學都不知道具體寫的‘反標’內容是什麽，隻知道他家又紅又專。咱是投稿員，就認為紅色父母管教不嚴出的問題，應執行：‘打著親，罵著愛’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古訓。廣播後，被校長聽到，被立刻停播，說是觀點有嚴重問題。讓咱在同學中很丟麵子，作文上自信心受到打擊。知道自己的政治判斷有問題，隻能跟著別人說過的話模仿著寫，以後每寫新東西，就先自問寫法，觀念是否對頭，經常猶豫不決難以下筆。這也許是文革時大家寫文章，普遍抄報紙的作法之源。
九。白皮書
高中畢業回到農村勞動後，實在找不到書看，到縣上圖書館，幾乎全是紅皮書。但還是讓咱發現了幾本白皮書，是魯迅出的雜文集。買回家，如獲至寶，反複讀看。晚上長夜難熬，就學習魯迅，練習寫隨思雜想。那時，好多人因言獲罪，好多‘文字獄’案例。所以，是在戰戰兢兢中作文寫字，盡管是寫一些雞毛蒜皮的生活感慨。這樣，莫名其妙的，對寫文章就有負罪感，感覺自己是個壞人在發泄私憤。寫的東西總是怕被人看見，加重了‘作文恐懼症’的症狀。
十。知識殘疾
我想說，我們這一代入是在整個社會缺乏愛心之中長大的，我們該與新一代人，有教養的外人打攪中，學習別人和讀懂我們自己，做自我修正。
現在想來。從文革中成長的我們這代人，知識不健全, 太多人和我一樣，沒學過曆史，地理，音樂，常識，古代文學等基本知識。現在看國內綜藝節目，議論一些所謂的很多常識問題，和看江蘇衛視《一站到底》，很多知識競賽問題，咱就沒學過，沒聽過，不知道。感覺是知識上的殘疾人。咱不能正確寫出從中國古代到現代，完整的朝代順序，但是能寫出十次路線鬥爭。咱不知道老子, 莊子, 孟子, 墨子, 荀子的學說與文章，沒涉入中國曆代詩歌的博大精深，但有過能把‘老三篇’倒背如流的兒時記憶。現在可很方便從網上找到這些中華精典了，以咱現在的年令，重新學起，談何容易。
於 2016-02-29 20:00:25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548 次 (20468 bytes)
? 傷心事都被寫歡樂了，好文好心態。 -安雅雲- ♀ 給 安雅雲 發送悄悄話 安雅雲 的博客首頁 安雅雲 的個人群組 (0 bytes) (0 reads) 03/01/2016 postreply 04:10:56
? 懷念1972年的“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沒有這回潮，哪有後來的衝浪。 -上海大男人- ♂ 給 上海大男人 發送悄悄話 上海大男人 的博客首頁 上海大男人 的個人群組 (0 bytes) (5 reads) 03/01/2016 postreply 06:03:11
? 好文。知識殘疾這話總結得好，我有同樣的感受。 --hutu-- ♂ 給 -hutu- 發送悄悄話 -hutu- 的博客首頁 -hutu- 的個人群組 (0 bytes) (0 reads) 03/01/2016 postreply 07:14:39
? 謝謝各位欣賞。我寫好藏在博客多日不敢發，怕引不起興趣共鳴。看來我們真是同代人：） -青山竹- ♂ 給 青山竹 發送悄悄話 青山竹 的博客首頁 青山竹 的個人群組 (0 bytes) (0 reads) 03/01/2016 postreply 11: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