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新聞,現國內正過清明節,放假三天。城裏人去鄉下掃墓,到處堵車。咱出國前,文革將清明節幾乎搞沒了,在城裏竟沒看見過或聽過人們在清明節,去出外掃墓。這些年,新一代人竟恢複起來了過清明節的傳統習慣。
咱小時候長在農村,每年過清明節,有過刻骨銘心的斷魂掃墓經曆。先父作教師,家裏成分高,不願在人間呆了,因太年輕不讓入村邊祖墳,孤零零的葬在了好幾裏外的山溝邊。從咱記事起,就擔當起每年過清明節,走幾裏地,去祭奠父親的任務。咱與長兩歲的哥哥,在母親和姐姐的哭聲中,托著鐵楸,提著藍子,裏麵裝著紙錢,祭酒,獻饃和墳頂紙,向父親墓地,一大早進發。帶著親人哭聲出門,小小年紀的我,是一路斷魂的。
關中道農村風俗,不讓女子上墳掃墓。但傳統讓女性在親人離世和祭典時大哭,哭得聲音愈大,表示愈難過,愈受到讚美。所以,風俗習慣是,女子在去離世或周年紀念親戚家的路上,半裏外就開始帶不同音調的哭聲,親戚家聽到哭聲,遠遠的去迎接。所以,常會聽到人們評論,哪家女子的哭聲好聽,多好笑!男人則要跪著,在向離世親人或親戚爬行獻飯時,大哭不止。秦腔有一出戲,叫《哭墳》,描述的就是這種千年傳統。如果讓女性,也在清明節當日上墳,哪會‘哭聲直上幹雲霄’的。這傳統也許屬讓女性裹腳一類,不知現在當下還有多少人傳承。
再說我們哥倆踏過一壟壟返青的麥田,遠遠看到父親墳頭,開著黃色的迎春花。我們跪在父親墳前,按大人教的開始奠記,燒紙,灑酒,獻饃,用鐵楸培土。最後一道奠記,是放一大片紙在墳的頂端,再用土塊壓住,怕被風吹跑;我們很難完成這道任務,因為墳上長滿了迎春花藤條,紮手,爬不上去。我想,這道風俗可能是告訴別人,該家祖墳,後人已經祭典過了;也高戒別人,勿上錯墳。經常有人從墳頂標誌,發現別人上了自家墳。所以,過了清明節,個個墳頭上,頂著醒目的白紙;沒有頂的,家族境況可能不妙。下午咱則隨家族人上祖墳,祖墳旁立有兩人高的石碑,咱在其它地方還沒有見過這麽大的石碑,周圍植有幾顆柏樹。父親墳竟沒有立碑,就是一個小土包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迎春花,沒有看見其它人墳上植帶花植物,也許是父親文化人同事插植的。
到關中平原旅行,到處可看到很大的一個個土包包,那是‘陝西黃土埋皇上’,關中人叫‘塚疙瘩’。埋葬一個皇親貴族的塚疙瘩,還要造多個假的塚疙瘩。這樣,關中平原就布滿了這些大大的黃土塚疙瘩。關中道平民百姓建墳頭,學樣堆起小小的土包包;咱在其它省份,看到不一樣的墳堆造型。對了,咱拿的‘獻饃’造型,就是仿真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墓型。
清明時節,春暖花開,農村人不講踏青,賞杏花。出門到處是青青的麥田,農家院裏院外,溝陂上,長滿了開著紅花,白花的杏樹,桃樹;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農村風俗,過清明節時,要蕩秋千,除百病。
我們家門口,有四,五人合抱的百年老槐樹。村民每年用牛皮繩栓起4層樓高的秋千,有技高膽大者,可蕩得與大樹齊高,秋千繩幾乎與樹幹成90度角。人站在秋千板上,雙手緊抓兩邊繩子,下蹲腳蹬,秋千板和人就一回回爬升。也有雙人玩秋千,麵對麵站著,來回輪換腳蹬發力,升高更快。大人們也讓小孩坐在秋千板上,大人站著一次次用力蹬高。
另一種玩法,轉輪子秋千:是用廢棄的馬車輪子做的。那時,正值用膠皮車輪,替換木頭作的古式大馬車輪時期。就是簡單地倒置,安裝馬車輪在土堆或木架上,沿車輪一圈吊著秋千板,一次可坐4或6人,推著車輪轉圈,小孩或大人隨車輪旋轉,玩得也是不亦樂乎。
隨著文革進行到70年代,祖墳平掉了;祖碑砸掉了;村裏和大溝裏的桃樹,杏樹,槐樹(國槐)和洋槐樹(清代從北美引入易生樹種)砍光了;村廟砸了,秋千也不讓玩了。到了清明節,人們沒墳上,怕祖宗在陰間沒錢花,各家隻好在門口燒紙錢:先在地上,畫一個個大半圈,留缺口讓祖先進來,拿燒著了的紙錢,口中念叨著:爸,這是給你的;爺,這是給你的;婆,這是給你的;快來拿錢去花。清明節第二天早晨,可看見家家戶戶門前的一堆堆炭灰。
咱77年高考入城後,每過清明節,都要念叨這首杜牧的詩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回味著過往斷魂的典念。住上樓房後,有去陽台燒紙錢的衝動。發現過有人在校園內,宿舍樓門前,清明節晚上燒的炭灰。可能和我一樣,對這一天太刻骨銘心了。現在來到北美,不能上祖墳掃墓,願先祖之靈,在天平安。太對不起了,文革哪些年,讓列祖列宗在天,也沒有得到安寧祥和。
於 2016-04-03 20:09:40 [檔案] [博客] [轉至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4306 次 (8018 by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