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春亮是從國內國營單位來美國自費留學的。當時八十年代初,雖然改革開放開始了,有了些個體戶,但絕大多數的機關,工廠都還是國營的。那時在國內,你隻要有個工作單位,你的醫療費用,各種福利,住房分配,甚至小孩上學以至以後的就業,退休養老都有了保障。這就是那時人們津津樂道的“鐵飯碗”。如果你沒有工作單位,那你的生活就會充滿了麻煩和困擾。
那時,人們把離開工作單位,自己找活兒叫做“下海”。意思是海裏有魚有蝦,可也有驚濤駭浪。當時,大多數人都認為下海是件挺玄的事。自費留學生,像龍春亮,隻身一人,拎著兩隻箱子,懷裏揣著可憐的一點兒美元,來美國讀書,然後工作,那不但是下海,而且是下到地球另一側的洋海裏來了。這海更是深不可測,波濤洶湧。龍春亮他們更覺得心裏沒譜,沒有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自費留學生意識到留學這事當時是背水一戰,是沒有任何退路的,自然每個人都是盡最大的努力,勤奮地學習和工作。特別是慢慢地不少人把家裏人都接到了美國,如果萬一失去了工作,沒有了經濟來源,那就會立即陷入困境之中。那時候, 大家情況都差不多,沒有哪個朋友能長期幫助你。首先是沒有了醫療保險,因為在美國有工作才會有醫療保險。除了日常的吃飯穿衣,房租,水電費,汽車的保險和費用等等開銷都需要錢,想想這些,對照原來國內有的鐵飯碗,自費留學生們總覺得風險挺高, 心裏不安穩。他們心裏還總是抱有一種希望,雖然是一種渺茫的希望,就是希望能尋找到類似國內那種有保障的工作。
經過幾年的奮鬥,不少留學生都在工作崗位上站穩了腳,慢慢地成為技術骨幹,有的人還成為技術團隊的負責人,部門經理。他們認為,是金子不管在哪裏都會閃光,隻不過早晚而已。在和他們一起工作的美國人眼中,他們也都是工作狂。
有一年,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襲擊了華盛頓地區。地麵上,房屋上到處是厚厚的積雪,停在路邊的汽車變成了一個個大雪包。樹木被積雪壓彎了腰。寒風呼嘯著,席卷著鵝毛般的雪片漫天飛舞。暴風雪使這裏所有的政府部門,公司,學校,商店都關了門。大街上極少有車緩慢地在積雪中掙紮著駛過。在房地美公司總部雄偉的辦公大樓,寬大的走廊裏以往是匆匆忙忙行走著西裝革履的員工們,而現在是空無一人。碩大的辦公區和周邊的辦公室的燈光都調暗了,沒有了往日忙碌的人影。在四層樓的一個辦公區裏,龍春亮正坐在辦公桌的計算機前緊張地忙碌著,全然顧不上窗外呼嘯著的暴風雪。
龍春亮已搬到華盛頓地區,在一家大型技術顧問公司工作。他當時被派到房地美做一個大型計算機軟件項目。暴風雪來的時候,房地美已經通過廣播宣布公司總部的辦公樓關門了。龍春亮負責的項目當天正需要將巨量的數據從房地美的一個巨型數據係統中導出,經過他建立的係統的處理,再導入到他們這個新係統的數據庫中。由於係統安全的要求,整個流程的操作必須在房地美的辦公室裏進行,而且由於數據量極其巨大, 需要幾天時間完成。龍春亮那天早晨在家裏看了看窗外的天氣,又了解了一下天氣預報,知道暴風雪可能要持續幾天。他猶豫了一下是否不去上班,可轉念一想如果不及時完成這個任務,就可能影響整個項目的最後交工投產。他心一橫,把所有能搜集到可以吃的東西裝入背包,裹緊衣服,打開門,衝入漫天大雪之中。
由於路上都是深深的積雪,根本無法開車,龍春亮隻好走著去辦公室。平時十五分鍾的車程,龍春亮頂著暴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房地美的辦公大樓。門衛見到他的時候,眼睛瞪得大大的,因為龍春亮渾身裹滿了冰雪,儼然是個可以行走的雪人。在辦公大樓緊張地忙碌了一天之後,龍春亮發現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可暴風雪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如果今晚花一個多小時走回去,明早還得照樣走回來。他一劃算,還不如留在辦公室裏連軸轉,省得在暴風雪裏來回走。就這樣,從進了房地美的辦公大樓,龍春亮就緊張地忙碌著,餓了,就墊補一點兒帶來的吃的,渴了,就喝幾口辦公室的飲用水,實在困得不行了,就找幾個椅墊子,在上麵打個盹。就這樣,暴風雪持續了三天,龍春亮在辦公室連續工作了三天兩夜,終於完成了這個項目的重要流程。等龍春亮三天後從房地美的辦公大樓裏走出來,暴風雪也已基本停了。他雖然又困又累,肚子也餓得直叫喚,可心裏還是蠻高興的。用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腦門,龍春亮想應該好好犒勞一下自己。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離房地美較近的一家中餐館,想好好吃一頓。可是那家餐館因暴風雪還在停業。龍春亮苦笑了一下,對自己說,還是回家自己做著吃吧,然後轉身向住處走去。
雖然留學生們都在努力奮鬥,但不是每個人都是幸運的。
紐約的老薑是清華畢業的老大學生,由於他在國內學的是俄語,隨太太來美國後就一直在中餐館打工,英語一直跟不上,無法去學校讀書,更無法找好點兒的工作。他每天在餐館裏從中午開門忙到深夜關門,收入都是現金。有時顧客給的小費就上百美元一天。數著一張張美元,老崔心裏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他打心裏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挺留戀在國內科研機構滿有興趣的往事。
波士頓的老崔夫婦都是北京大學的大學生。由於當年老崔工作極其出色,他還當選過全國人大代表。老崔來美國後讀了個博士,在一家公司工作。由於他能力強,很快得到當時公司總裁的賞識,提升他成為一個部門的總監。正當他一帆風順,春風得意的時候,風雲突變,賞識他的總裁離開了公司,新來的總裁一來就“新官上任三把火”,以消減開支的名義把老崔這個部門整個砍掉。老崔一下子就失業了。這對老崔這個從來在人生道路上都是一直順風順水的人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實在是難以忍受。老崔從此發誓,再也不找工作,去公司上班給別人打工了。他們夫婦倆開始買破房子,即非常便宜的房子,經過整修,再租給政府,這些房子裏住的是些低收入的窮人,由政府來付房租。由於長期修理房屋,老崔的手上都長起了蔃子,衣服上,眼鏡上常常落有塵土,或有散落的油漆。雖然每天修房很累,老崔心裏還是很舒坦,因為不用再仰人鼻息了。可他有時也在想,難道咱到美國來讀個博士就是為了整天修這些舊房子嗎?
是呀,留學生們自打滿懷憧憬地跳入美國這個“深海”裏,他們各自撲騰著,使出全身的本事,首先是在競爭的驚濤駭浪裏別被淹著, 別沉下去,然後是拚命遊向各自的目標。在這裏,尋找相對穩定的工作,別讓自己的老婆孩子吃不好,住不暖是大多數人的基本想法。龍春亮在心裏也是有這樣的想法。
龍春亮在一家公司工作的時候,他的老板湯姆是公司的首席信息執行官。龍春亮每周都要向湯姆匯報工作,湯姆也挺賞識這個勤奮可靠的中國人。一來二去,他們就很熟了,如果有時間,他們經常在匯報後聊聊天。
湯姆是猶太裔的美國人。據他說,在世界上隻有兩個國家對他們猶太人最友好,一個是美國,一個是中國。
“是嗎?”龍春亮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因為他在國內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什麽猶太人的存在。
“在美國,我們還要保留自己的教會。我專門做了曆史研究。我們猶太人有兩次大規模地到達中國。你們河南就有一個村子的人是我們猶太人的後裔。我們猶太人和中國人非常相像,都重視教育,重視家庭,聰明勤奮, 生活節儉。中國人對猶太人很友好,所以我們在很長的時間裏都被同化了。在那裏已經分不出誰是猶太人,誰是本地的中國人了。”
湯姆的這番話使龍春亮感到外國人是如何看待友好的中國人民的。
湯姆也非常喜歡了解中國的事情和發生的變化。還有一次,龍春亮和湯姆聊起了“鐵飯碗”的事。湯姆略為思考了一下說,“你們的鐵飯碗,就是我們這裏人們說的工作保障,有的人希望自己的工作有保障。事實上有的工作是比其他工作有保障一點兒,像聯邦政府的工作就比較有保障。事實上,這個社會是一個高度競爭的社會,也是一個不斷變化的社會。沒有什麽絕對的保障。在這裏,沒有你所說的那種鐵飯碗,你的鐵飯碗就是你自己。你在公司工作,你要使公司意識到你有技能為公司做貢獻,你的工作就有保障。你自己開公司,你要使你的客戶體會到你公司的產品會給他們帶來利益,使公司的董事會和股東看到你能為公司創造利潤。一句話,你對公司,對客戶,對社會有價值,你就有你說的那個鐵飯碗。即使你被公司解雇了,或你的公司倒閉了,隻要你有價值,就不愁找不到新的機會。而要保證你有價值,你就要不斷地提高自己的能力,不僅僅是學習新技術,而且提高自己的管理,交流能力,我們叫做軟能力。說得再直接一點兒, 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裏, 你是去吃午餐還是被當作午餐, 就全看你是不是對市場和社會有價值, 你有沒有能力, 你是不是不斷地調整和提供自己了. 沒有人能提供給你那種鐵飯碗, 從長遠來說, 你就是你自己的老板, 你得靠你自己走自己的路.”
“哎呀,湯姆,你說得太好了。”龍春亮打斷湯姆的話,“我也是模模糊糊有這種感覺,隻是沒有像你說的那麽清楚。這一下子就使我明白了許多。”
“哈哈,我就說我們猶太人和你們中國人是很像的嗎。”湯姆笑了起來。
湯姆的話使龍春亮想起了一首非常有名的歌,“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全靠我們自己,…”。看來還是很有道理的。雖然我們這些人在這兒無依無靠,沒根沒底。可咱們別埋怨,別放棄,隻要會適時調整自己,肯下功夫,說不定就會“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讀者朋友,你們說是不是這麽個理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