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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2017-06-03 10:27:09) 下一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家裏有親人,老人那慈祥的目光;先生太太那深情的話語;孩子們那燦爛的笑容。即使是單身在外,住處也是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像家一樣的安樂窩。家裏有著其他地方沒有的氣氛,溫馨,隨意,快樂,放鬆。所以,“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窩,千好萬好不如自己的家好”。

      下班了,收拾好東西,離開緊張工作的地方,匆匆匯入那下班的人流之中。無論是在滾滾洪流的汽車裏還是在擁擠嘈雜的地鐵或公交車上,耳機裏聽著喜愛的音樂,漫不經心地瞧著窗外大街上的人流和不斷閃過的街景。放下一天繁忙的工作,心裏感到一種特殊的輕鬆,期待著回家後與親人相遇,享受一頓美味佳肴。

     我在這種時候,有時會想起以前回家的經曆,那是些十分不同的經曆。

 

      當年在農村插隊,秋收之後,地裏的莊稼都收回來了,場上的活也幹完了,糧食入了倉。秋風刮得樹葉開始掉了,老鄉們經常湊在一起蹲在向陽避風的地方聊大天了。我們知識青年想,該回家了。是呀,離開家快一年了,藏在心裏的思念越來越濃了。

      我們那時候是在陝北大山裏的一個小山村,到縣城去坐長途客車,需要翻兩座大山,走五六十裏山路,花上展展一天。而縣城到延安的長途車則一天隻有一班,車票僅有三十張左右,買不到當天的票就得再等上一天。延安那時還不通火車,到銅川的長途汽車也是一天隻有幾輛車,雖然車多了,可乘車的人更多了。到了銅川沒有直達北京的客車,必須乘坐每天一列裝貨的悶罐車到西安,再由西安乘一天一夜的火車回北京。羅羅嗦嗦地說這麽多,從村裏回北京,要走整整五天,現在來看,這麽多天,連地球都能繞好幾圈兒了。可當時我們在陝北,要回家,就得這麽走,就是這麽多天。當然,還有一條路是東渡黃河,那要看黃河的水情是不是可以乘羊皮筏子渡過波濤洶湧的黃河,就更不容易了。

     在陝北的山溝裏窩了將近一年,要回家了,心裏那個高興呀,就甭提了。當時正鬧文化大革命,我家六口人,分了五個地方。爸爸媽媽下放到各自的幹校,遠在外地;弟弟在東北黑龍江的建設兵團,隻有年邁多病的奶奶和幼小天真的妹妹在北京。去哪兒呢?還是先回北京再說吧。那時我們才十七歲,不懂得回家應該給親人們捎帶上點兒土特產,再說當時陝北很窮,也沒什麽可帶的。在我的大包行李裏,裝滿了要洗被子和衣服。那是因為我們村缺水,每天一家隻有一桶水,吃飯都不夠,更甭說洗臉刷牙洗衣服了。

     於是,背上裝滿要洗衣物的大包,揣上路上的幹糧,挎上水壺,冒著日漸寒冷的秋風,我們翻山越嶺,踏上了回家的路。由於我們在農村裏幹了一年,除了分糧食,每人隻分了大約三十元錢,剛剛夠回去的路費,路上自然不能住旅店了。再說了,那年月,住店是需要介紹信的,而我們隻有村裏開的信,說明我們是回家探親的北京知識青年。那時村裏窮得連公章也沒有,隊長在信上照老辦法按了個紅手印。我們當時想,這手印可能沒人相信。於是用土豆臨時刻了個公章蓋上。可到了縣裏的旅店一問,人家隻認公社或縣裏的大印,還告訴我們,要買回北京的火車票,必須有陝西省革命委員會的公章才行。於是,我們一路上隻好都住在車站的售票室裏了。唯一的好處是買票則是排的前麵了。

      售票室裏四處透風,燈光昏暗,秋風吹得門窗吱吱呀呀地響,屋頂的燈被吹得晃來晃去,屋裏的影子隨著而擺來擺去。我們在售票窗口前擠成一堆,縮成一團,迷迷糊糊地睡著,夢裏想著回到家的溫暖。

     經曆了幾天幾夜的奔波,好不容易回到家裏。我一衝進門,奶奶妹妹都高興地迎了上來。我馬上一邊把大包扔在門口的地上,一邊大聲說,你們別碰我,我身上有虱子。於是,我躲進廁所,脫下所有的衣服,擦了身子,換上家裏的幹淨衣服。在和奶奶妹妹興奮地談論中,飽飽地吃了一大頓,又美美地睡了一大覺。之後就是把帶來的衣物用開水燙,用肥皂水泡,大戰裏麵的陝北虱子。就是這樣,還是有極個別的漏網之虱,被傳到了北京的家中,後來又被我帶到了爸爸在湖北的幹校。於是就有了在那裏的人虱大戰。

     

      後來,油田招工,我成了石油勘探隊的工人,身穿道道服,頭戴大皮帽,腳蹬黃牛皮鞋,威風了不少。更好的是可以有探親假了,每年一次,能回家三十天呢。中國人嘛,春節裏全家團圓最重要,自然是在過春節的時候回去探親啦。

      春節回家過年挺美,又在油田工作,介紹信自然不成問題。也學會了給家裏帶上年貨,送老人們買的禮品,再捎帶上當地的土特產。可是,當年根本沒有高鐵,飛機又不是咱老百姓隨便坐的,乘坐那無比擁擠的火車就是當時唯一的選擇。

乘坐中國春運時的火車,絕對是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家都找不到的經曆。當然了,聽說印度的火車是又熱又擠,人們都掛到車廂外麵去了,裏麵就不那麽擠了。那時候,我背著大包,拚出全身的力氣,和周圍的人一樣,想盡辦法,一隻手護著帽子和眼鏡,從車門擠,或從車窗鑽,擠上那擁擠不堪的車廂。你會隻覺得車廂裏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都是人,和我一樣不顧一切回家過年形形色色的人。車廂的過道上,行李架上,車座下麵都是人,連廁所裏都被人占住了。我被擠在車廂的過道上站立著,動一下都需要和周圍的人打下招呼。這也倒好,不用扶著,不用依靠,你被擠得根本就倒不下。火車上這麽擠,吃飯,喝水,甚至上廁所都成了問題。我當時遵照別人介紹的高招,事先準備幾個煮雞蛋揣在身上。餓了就吃個擠破了的熟雞蛋墊補一下肚子,心裏自然是盼著早點兒回家,去吃那豐盛的年夜飯啦。我就是這麽站著將近一天,隨著周圍的人一起晃動著,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回到了北京。

 

      出國成了自費留學生,離家真的很遠了,隔了半個地球。開始的時候,無論是有學校的資助還是到處打工,我們都是囊中羞澀,連電話都不能多打,更不用說買那昂貴的機票回家了。何況我們學習又緊張,好容易放了假,就得趕緊去打工,也沒時間回家呀。

在寫信的時候,在夜深人靜皎潔的月光下,對親人的思念會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甚至有時會產生一種衝動,想不顧一切想盡辦法去回家,看看久違的親人,抱抱可愛的孩子,哪麽就是一小會兒也好。可等我冷靜下來,又隻好把回家的念頭深深地埋在心裏。

      過了幾年,兜裏有點兒錢了,回家看看的念頭就越來越多地冒出來了。麵對動不動就上千美元的飛機票,我們自然是千方百計地找便宜機票了。當時沒有從美國東部直飛北京的飛機,必須在其他城市轉機。回家的旅程要二十多小時。我們找機票就找停得更多,時間更長,而價錢更便宜的機票。由於機票便宜,我曾經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機場漫步幾小時,在埃塞俄比亞的亞的斯亞貝巴停留大半天,看到了人類的老祖宗露茜。反正有插隊回家和春運回家的經曆墊底,乘飛機在天上多轉轉,世界其他地方多停停,那真算不了什麽。

 

      現在就好多了,從美國多個城市都有了直飛北京,上海,廣州,西安,甚至成都的航班,隻要十二三個小時,就可以飛越半個地球,從美國回到中國了。在國內,高鐵網初步建成,四通八達。乘高速列車,舒舒服服地就可以到其他城市。我琢磨著,以前插隊和春運回家的經曆不但成了曆史,可能就是講給孩子們聽,他們也會半信半疑了。

      時光飛快,幾十年功夫,世界在變,中國在變,而且是越來越好,回家的路越來越好走。不變的是家的溫暖,親人們的深情,和在家裏那種溫馨自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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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famugong 回複 悄悄話 點讚,擠火車是大家共同的記憶
留連 回複 悄悄話 好文啊。八十年代初火車還是那麽擁擠,我也曾站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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