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抬頭看看天, 天還是漆黑漆黑的, 借著路燈的亮一看手表, 時間還早. 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個茶瓶, 喝了一口茶, “要說這美國公司點名兒讓我參加合作項目的事, 這可是讓我萬萬想不到的事. 就好像天上掉下一個餡餅, 正好砸到我的腦袋上.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真是太幸運了. 這事說起來還挺長.”
“沒事, 咱們現在有的是時間, 你就快說吧.” 我催著老孫快講.
“我們研究院是搞工程設計的, 在全國就此一家特殊大型工程研究院. 為了設計現代化, 從美國這個公司引進了一套大型流程模擬軟件係統. 為了安裝, 使用和掌握這套軟件係統, 院裏派了幾名工程師到美國的公司進行培訓.”
“你是被派到美國公司培訓的其中一個工程師?” 我搶著問.
“你猜對了.”
“怎麽好事都讓你趕上了呢?”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平衡了.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 咱們先講了這眼前的事.”老孫對我賣開了關子. 我沒辦法, 隻好耐心地聽他講.
“我們院到美國公司培訓的一共是九個人. 由於這是院裏第一次派工程師到美國培訓, 院裏專門有負責技術的付院長做領隊, 他也是工程師出身. 那是八十年代初, 工程師們的英語多半是讀寫都成, 聽和說就有點兒半聾半啞了. 於是九個人裏還有一個英語翻譯. 那年頭兒, 大家都沒有什麽能上場麵的衣服. 出國都是現做西服, 皮鞋, 準備行頭. 我們這一行人就西裝革履地去美國了.”
“別看我們一個個精神抖擻, 興高采烈, 可心裏直打鼓. 大家都是第一次出國, 第一次要聽美國人講課. 這也是全院第一次派這麽多人去美國. 我們的英語水平能成嗎? 特別是我, 別人都是老大學生, 老工程師, 我隻是個大專生, 那英語都是在電視裏, 跟著錄音機學的, 現在要和美國人直接對話, 這可有些玩兒懸的. 院裏這麽多領導和人們都眼巴巴地看著. 這要是學不好, 可真是沒法兒交待呀.”
“這還不算. 當時中美之間沒有什麽銀行支票, 信用卡和銀行轉賬. 我們的生活費用都要從國內帶美元現金去. 由於我在組裏最年輕, 我就被他們封了個出納的頭銜, 說白了就是掌管所有的現金. 自打出發前, 我從中國銀行裏提出了五萬多美元現金, 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當時一個月的工資才五十多塊人民幣. 要是這五萬多美元有個閃失, 我不吃不喝要多少年才賠得出來呀. 沒了錢, 這培訓出了差錯, 我怎麽擔當的起呢. 雖然我是第一次坐飛機, 可我沒有一點兒心思看機艙外的風景, 也顧不上第一次坐飛機出國的新鮮勁, 一隻手總是護著裝有美元的小書包, 盼望著早點兒到達波士頓, 把錢存進銀行.”
“開始上課了, 麵對大鼻子, 藍眼睛的美國人, 我們每個人都心裏很緊張, 全神貫注地聽講. 可是畢竟我們的英語聽說能力有限., 有時還是需要隨團的翻譯幫忙翻一下. 那個漂亮的女翻譯是外語專業畢業的. 她翻起專業的技術課程就有點兒難為她了, 因為她從來沒接觸過這種新的理念和技術. 雖然她把美國老師講的話都翻成了中文, 可我們怎麽琢磨也不懂裏麵的意思. 翻譯自己也是糊裏糊塗, 越翻她的聲音就越小. 後來, 美國公司找來一個會說中文的工程師, 他才幫忙解決了這個大問題.”
“基礎培訓結束之後是專業培訓. 分為兩組, 應用組是培訓如何使用這個軟件係統, 係統組是培訓如何管理, 維護以及修改這個軟件係統. 因為我是計算機專業, 就分在了係統組. 由於應用組人多, 老工程師多, 那個女翻譯就自然在他們組幫忙了. 領隊的副院長告訴我, 給我們係統組上課的是個美籍華人, 我們一聽就樂了. 這下他可以用中文給我們講課了.”
“係統培訓開始了, 老師是一個從麻省理工學院畢業的博士. 他父母是從廣東移民來美國的, 在波士頓城郊開一家很有名的中國餐館. 他和我們一樣, 黃皮膚, 黑頭發. 可一張嘴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他隻會說英語和一點點廣東話. 讓我們聽廣東話還不如讓我們聽英語呢. 沒轍了, 隻好趕鴨子上架吧.”
“這博士老師講課也很有意思. 他一上來就發給我們培訓的課程表, 並說培訓要達到最好的效果就是要學生自己來講課. 我們當時還很奇怪, 我們是來聽課的, 讓我們自己講課, 怎麽講, 誰來聽呢? 也沒怎麽當回事兒.”
“第二天一上課, 博士老師就指著我們一位工程師, 老程, 今天你來講課, 我們聽. 當時我們就全楞在那兒了. 老程更是鬧了個大紅臉, 雙手死死地摳住椅子的把手, 死活不願意上去講課. 你想呀, 技術上我們不懂才來培訓的, 英語又是結結巴巴, 這上講台講課, 那不是丟人現眼嘛. 可博士老師也不通融, 他說昨天已經宣布了係統課要這麽上, 今天就照此實施. 他說著把頭扭向我說, 你願不願意幫助一下程先生? 我心想, 我要是不去講, 老僵在這兒也不是個事兒. 再說了, 在美國人麵前, 我們不能太窩囊. 好在我昨天晚上把今天要講的仔細看了一遍, 英語上在關鍵的部分都做了準備, 當時是為了能更好地聽課, 也怕萬一讓我上去講, 也有個準備. 沒想到就輪到我頭上了. 看來今天是死定了”
“我猶猶豫豫地慢慢站起來, 蹭到黑板前, 鋪好手中的講義. 博士老師則一屁股坐在前麵的椅子上, 把雙腿悠閑地翹在他前麵的椅子背上. 我抬頭看了一眼下麵坐著的同伴兒們, 他們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我想他們一定心裏暗自高興, 慶幸他們自己逃過了這一回, 尤其是老程. 我清清嗓子, 慢慢地用英語講了起來, 心裏想, 別慌, 沉住氣, 慢點兒講. 別死得太快.”
“這兒有點兒太可怕了.”我不由自主地說到.
“可不是嘛.”老孫的神情仿佛回到了當時的教室裏. “我當時雙手撐在講台上, 雙腿有點兒支撐不住自己, 眼睛緊盯著講義. 博士老師倒很放鬆, 他叫我別太緊張, 要一邊講一邊在黑板上把重要的地方寫下來. 我在國內講過課, 有些經驗. 我想, 反正是個死, 早死晚死沒啥兩樣兒, 豁出去了. 這麽一來, 反而不那麽緊張了.”
“這講課就講課吧, 那博士老師還不時地提問. 我隻好結結巴巴地盡可能回答, 然後反過來問他, 這樣回答正確嗎? 他則會詳細地解答他自己提出的問題. 我漸漸明白了, 他是用這種方法強調了培訓中的重點.”
“在後來的培訓中, 其他同來的工程師們堅決不上去講課, 總是慫恿我上去獻醜. 博士老師後來也就不找別人了, 每次上課, 他衝我一點頭, 就在台下坐下聽課, 並不停地提問題. 我呢, 隻好被逼上梁山, 每天晚上都認認真真, 仔仔細細地把第二天的課程預習一遍, 同時英語上也小聲地練習. 當天的課我也總結一下要點, 補齊筆記. 慢慢地, 我感覺到這種培訓真是收獲很大, 這通過自己的預習, 從自己的嘴巴裏講一遍, 再總結一次, 就是理解深刻, 記憶牢固. 比起僅僅上課聽講效果要好多了. 由於有了心理準備, 又講了幾次以後, 我逐漸地也不那麽緊張了, 眼睛也可以看看台下的同伴了. 有時我鬧不懂的問題, 也會主動停下來去問博士老師了.”
“這麽一來, 我的培訓就比別人慘多了. 我每天預習, 準備課程要花大量的時間. 不但晚上用上了, 要搞到深夜, 周末也都搭上了. 我們大家都是第一次來美國, 業餘時間總想能到處逛逛, 觀光遊覽. 而我則沒辦法, 別人出門了, 我隻好留在家裏準備, 要不第二天上課咋辦. 我們在美國培訓時, 正好趕上美國國慶. 那天波士頓市中心有盛大的遊行. 我十分想去看看美國的遊行是什麽樣子, 照些相片回去給家裏人看看. 可又一想, 不行呀, 這看遊行要一整天時間, 我這課程的準備還沒完成呢, 準備不好明天上課多半兒要露竊. 沒辦法, 一咬牙一跺腳, 我隻好千叮嚀,萬囑咐讓老程他們幫我多拍幾張照片, 獨自一人留在家裏準備功課..”
“係統培訓結束了. 博士老師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也是覺得學到了很多東西. 接下來是實習. 就是參加軟件係統的實際研發, 在係統中增加一個新的流程模擬模塊, 時間是兩個星期. 美國公司派了一個麻省理工學院的在讀博士生來幫助我們. 老程和我一起做這個項目. 他在流程模擬上很有經驗, 我們又剛剛經過培訓, 我們倆在計算機上琢磨琢磨, 修修改改, 隻用了四天就完成了這個項目. 那個博士生聽到後半信半疑, 因為他以為我們會遇到困難來找他, 結果第一次找他就是告訴他, 模塊加到係統裏了. 他和係統人員仔細地測試了由我們加入係統的新模塊, 通過了所有的檢測, 項目成功了. 我們當然非常高興. 博士老師也很高興, 他說這說明係統組的培訓是十分成功的.”
“我們培訓回國後, 我就主要負責新引進的流程模擬係統的管理工作. 工作緊張而忙碌. 聽說院裏和那個美國公司簽訂了合作項目的協議, 我們要派工程師參加美國公司的研發工作, 因而可以免費得到流程模擬軟件的更新. 我當時並沒有在意, 因為當時出國是非常熱門, 打破頭的事情, 我已經參加了培訓, 說什麽也輪不到我了.”
“後來聽到傳聞說我是派到美國的工程師之一, 我還認為是別人在拿我開心, 根本不相信. 直到主管付院長找我談話, 說是美國公司點名要我參加項目, 我才像在夢裏一樣地意識到這事變成真的了. 我真的認為我簡直是太幸運了.”
“你是挺幸運的.” 我感慨地說, “不過可能你在培訓中的硬著頭皮講課, 順利地提前完成實習也幫了你的忙吧. 美國公司一點兒不傻, 它想要能幹活兒的人來做項目唄.”
“是呀,” 老孫沉思著說.
“唉, 那你又是怎麽混到去美國培訓的機會的呢?”我笑著開玩笑說到.
“那可真是我又一個特別的幸運.”老孫喝了口水.
“這幸運怎麽總是追著你哪? 趕緊吧, 給我說說.”我又有點兒急不可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