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爛賭珍的經曆挺多的,還有好些個起伏跌宕的情節。如果是西式葬禮,大約親友的追思詞肯定長得趕超如今的學術論文,但絕對不會有論文的枯燥乏味。爛賭珍曾經很癡迷那些戲曲中的癡男怨女,感慨他們人生的精彩.到後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她故事精彩度遠超傳說中的人物,人們再也不關注她的戲唱得如何,倒是反複津津樂道她的私事時,她卻覺得了然無趣。仿佛台上的戲正演到高潮,主角突然間毫無理由黯然中途退場,讓人意猶未盡也莫名其妙。買了戲票的人怎肯善罷甘休,一旁鬧騰起哄著。爛賭珍躲在戲台後,撩起大幕的一角偷偷地看著,在當下可以得到觀眾的認可是每一個演員的內心的渴望,不認可有關注度也好,好多人還拚了命的蹭流量。爛賭珍卻不需要這種流量和熱度,她隻是希望可以安安靜靜回到從前,那些不曾美麗至少平靜的時光。
爛賭珍的大名是廖珍兒,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從名字都可見一斑。那段歲月很美,她猶如溫室裏弱不經風的花。從不曾親見風雨,更別說親曆。廖珍兒後來回憶起卻沒有太痛徹心扉的感受。或者是因為單調地重複讓她有了厭倦,猶如白水煮的雞蛋,有營養卻也寡淡無味,而年紀尚小的廖珍兒需要營養卻不懂得營養的價值。等這些統統過去,秋夢了無痕跡的時候,她仿如清晨在別人家初醒的孩子,茫然地打量著陌生的世界,知道某個環節錯了,卻不知如何可以回到正軌上去。而這所謂的正軌也好,平靜也罷,對爛賭珍而言,竟是一片空白,偶爾幾筆濃墨,沒有成美好的構圖,反而破壞了空白的意境。
廖珍兒的父母都是大學的老師,都是沉默內向呆板的個性。他們在家除了吃飯就是各自看書,飯是學校食堂打來的,父親去打飯時帶著一隻鍋,回來時三隻小碗分一下,共產主義的標準,根據需要的平均。母親洗碗時筷子也不會多一雙。懂事後的廖珍兒一度覺得自家是典範,講衛生那是第一的,家裏永遠窗明幾淨的,學校的其他家庭似乎也是大同小異地存在。。
這那種環境中長大的廖珍兒覺得大聲說話都是罪惡。在父母沒有喜怒哀樂表現的臉上,她隱約覺得家裏少了些什麽。到多年後,她去參觀那些促銷樓盤精美的樣板房時才恍然大悟,家裏少的是生氣,就如樣板房的設置都是為了美觀,而卻絕非實用,家裏少了真實的人生活的氣息。
那種情形一度有所改善。因為他們搬家了。廖珍兒家就在大學裏,他們家一年到頭也難得出學校的大門。大學占地麵積很大,學生和教學樓基本在東區,西區是教工宿舍樓,還有附屬的醫院,幼兒園,小學,中學。曾經廖珍兒以為她的一生都不需要也走不出這個學校。
廖珍兒的家由學校的西北區搬到了東南區,學校在那裏建了一棟新的漂亮的教工宿舍樓,為了那些中堅力量上下班方便。以前西區的教工宿舍樓,也屬校園區域,上下班靠腳量的話單程要半小時。廖珍兒父母雙職工,雖然資曆不算太高,按條件打的分數加一起,居然也分到了一套小小的二居室。
大學的東南區也有一個通向外麵的大門,而那個門外繁華過正門外。年幼的廖珍兒第一次從那個門出去就差點走丟,她很好奇門裏門外截然不同的兩重天。她也才知道世間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各人的生活大不不同。
母親那時偶爾會從那個門出去買點和食堂味道不一樣的叉燒包,還有食堂很少見的雲吞。廖珍兒狼吞虎咽地吃著,那陣勢要把舌頭吞了下去一般。母親少有的笑容:慢一點,小心噎著。父親便會把自己的那份遞了過來,很慈愛地讓她一起吃掉。有時周末父母會帶她到門外走走,經常看到開在樹頂上火紅的木棉花。
那些記憶是美麗的畫麵,拚湊一起卻不是流淌的河流,依然是靜止的,而且破碎。廖珍兒成人後曾經很努力地想讓它們連貫,結果發現是徒勞。這讓她懷疑這些的真實性,或者隻是她的幻想。就如在那些曲裏,她總是突然神來一筆的修改,而且解釋得頭頭是道。每每把導演噎在半空哭笑不得,把伴奏的樂師嚇得亂了腔調。有的唱詞最後還真地按照她的改法唱下去了。這讓廖珍兒的自信得到很大的提高,也正因為此,她怕應該是太想給自己的童年注入些溫馨和甜蜜,所有才幻想出一些是是而非的鏡頭。
廖珍兒可以肯定的真實有很多。比如自從看過南門外的街景後,她就學會了偷偷躲過看門的老頭,溜出去暢遊。那個年月似乎也不存在拐賣兒童問題,她這麽大的孩子很多都是要幫家裏幹家務,帶弟妹了。作為極其少見家裏獨生女的她可以很自在地到處溜達窮逛。初初幾次,她隻是無意識地亂走,不久之後,她變成了很癡迷去固定的地方——不遠處的粵劇團。
廖珍兒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躲過保安,混進去的。雖然後來講到這段經曆,很多人懷疑真實性,覺得她編造的可能性更大。但她自己卻堅定不移,不然她怎麽會知道世上會有如此動聽的曲目,還有這般糾結的情感故事,還有那些俊男靚女,精美的服飾,俏麗的妝容。那水袖一甩,過門一開拉,世界就翻轉了過來,再也不見了死氣沉沉,單調枯燥,而是那麽地多姿多彩,富有生趣。
這個天地的門朝廖珍兒開了一條縫的時候,她就毫不猶豫地全身心撲了進去,她先是尋找一切空檔甚至是逃課跑去劇院偷看劇員們的一舉一動。然後是偷偷在化妝間偷試戲服,在那些她要站在高凳子上才可以穿得起的服裝裏,模仿著旦角的一姿一勢,卻還惟妙惟肖。驚呆了碰巧看到的陳文俊。
“這個女仔,不收進門來真是太可惜了!”陳文俊暗自對自己說,一轉頭他就跑去跟團長說了。那時有這個想法,他是不想耽誤了一棵好苗子,他深知幹這行,天份和興趣二者兼有多重要。那時他從沒有想過素昧平生的這個女孩,因為他的這句話改變了一生的際遇,也從未想過,這個女娃,若幹年後,還給他收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