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梁龍德二年(922)四月二十四(甲戌),晉北麵招討使李嗣昭在攻圍鎮州時中箭身亡。晉王李存勖任命振武節度使李存進取代他繼續進攻鎮州。
九月初一(戊寅),鎮州留後張處瑾派他弟弟張處球趁李存進沒有防備,率領全部七千兵馬突然來到東垣渡。當時晉軍騎兵也往鎮州城開拔,兩軍卻沒有相遇。鎮兵抵達李存進的營門時,李存進才狼狽地率領十來人在橋上抵禦。鎮兵撤退時,卻被晉軍騎兵斷了後路。晉軍前後夾擊,將鎮兵消滅殆盡,但李存進也戰死了。到這時,晉王在鎮州城下接連喪失多員猛將:包括史建塘、李嗣昭、閻寶、李存進。
李存進是振武人,本姓孫名重進。他父親孫牷世代在單於府擔任官吏。孫重進最初在嵐州刺史湯群手下當部校,晉王李克用父親李國昌殺了湯群後,他到李克用手下任武職(《歐陽史》說:李克用攻破朔州後得到孫重進,賜他姓名,把他當作養子;但此處以《舊五代史》為準)。他跟從李克用入關。李克用回鎮太原時,署任他為牙將。唐昭宗景福中年,他成為義兒軍使,李克用賜他姓名叫李存進。他跟從李克用出討邠帥王行瑜,他因功被授任檢校常侍,與李嗣昭一同在河中打敗王珙。光化三年(900),契丹侵犯邊塞,入寇雲中,他改任永安軍使和雁門以北都知兵馬使。天複初年,李存進在洞渦打敗汴將氏叔琮的前軍。天祐三年(906),他出任石州刺史。晉王李存勖剛嗣位時,他到太原出任步軍右都檢校司空。帶兵出井陘時,他被授任為行營馬軍都虞候,並在柏鄉攻破汴軍,因功授任邠州刺史,後轉檢校司徒。很快他又兼任西南麵行營招討使,出師收複慈州,授慈、沁二州刺史。天祐十二年,他平定魏博,因功授任天雄軍都巡按使。當時魏人剛剛歸附晉王,魏博的銀槍效節都都是強悍豪傑,很難控製,專門密謀騷動。李存進沉著果斷,將違犯軍令的人在集市梟首,諸軍因此無不戰栗,表示馴服。天祐十四年,他被提擢為蕃漢馬步副總管,跟從晉王進攻楊劉,也參與了胡柳陂戰役。
天祐十六年,他以本職兼領振武節度使。當時晉軍占據德勝渡,梁軍占據上遊的楊村渡。梁軍從洛陽運來竹木,建造浮橋讓軍隊跨過黃河。晉軍則靠船隻渡河,但因為河水湍急難以渡河,所以李存進也想修造浮橋。軍吏說:“河橋必須用竹篾把大船連接起來,再在兩岸用石倉鐵牛拉住竹篾加固。如今我們沒有竹石,估計很難建成。”李存進說:“我胸有成竹,一定能夠建成。”於是派人去編造葦草草篾,將幾十艘大艦連成一體;又製作土山,用岸邊的大樹拉住蘆葦草索。起初,軍中以為他開玩笑,但個把月後浮橋果然建成,十分筆直。人們無不佩服他的勤勉和機智。晉王李存勖舉酒慶賀說:“李存進是我的杜預(曹魏伐吳主將)。”賜給他寶馬和禦衣,進位為檢校太保,兼魏博馬步都將;讓他與李存審固守德勝。
天祐十九年,汴將王瓚率眾進逼北城(即大同),還深挖地穴,建造火車,百道進攻。李存進隨機應變,全力抵禦,經常多日沒時間吃飯。汴軍退後,晉王加他為檢校太傅。晉軍到鎮州討伐張文禮時,大將閻寶和李嗣昭相繼戰歿。七月,李存進取代李嗣昭為招討使,在東垣渡紮營,夾著滹沲水修建堡壘。但因為沙土質地很差,壁壘難以建成。李存進派人砍伐森林樹木,版築壁壘,結果十天就建成了,敵兵無法入寇。九月,張文禮的兒子張處球率領全部兵眾前來突襲,一下子就衝到壘門之前。李存進得知後,帶著部下數人出戰,把鎮兵趕到橋下。很快鎮兵蜂擁而來,晉軍的後援無法跟上。李存進經過血戰,戰死在壘下,時年六十六歲。同光時後唐追贈他為太尉。李存進行軍出師,雖然沒有什麽神奇戰跡,然而他能以法約束士兵,不讓他們驕縱。營壘守戰的防備,也付出很大精力,所以得到輿論的稱讚。李存進有兒子四人,長子叫李漢韶。
李存進死後,晉王任命蕃漢馬步總管李存審為北麵招討使,繼續進攻鎮州。
鎮州食竭力盡,張處瑾再次派使者到晉王的行台請降,但晉王沒有答複。李存審帶兵來到城下。九月二十九(丙午)夜裏,城中將領李再豐成為內應,他兒子李衝秘密放下縋繩將晉兵拉上城,到天亮時晉兵都上來了。他們於是拿下張處瑾、張處球、張處琪兄弟和他們母親及家人,連同黨羽高濛、李翥、齊儉,將他們的腿打斷後送往行台。鎮州百姓都請求將他們宰了吃掉,並將張文禮的屍體掘出來,在集市剁成肉泥。趙王王鎔以前的侍從在灰燼中找到趙王的遺骸,晉王命令祭祀後安葬了他。晉王接著任命趙將符習為成德節度使,烏震為趙州刺史,趙仁貞為深州刺史,李再豐為冀州刺史。烏震是信都人。
符習不敢接任成德節度使,辭讓說:“已故節度使沒有後人為他禮葬。我應當為他穿戴兒子的斬衰安葬他,等到葬禮完畢後再聽從大王的命令。”趙王安葬後,他當即趕往行台。趙人請求晉王兼領成德節度使,晉王答應了。晉王割出相、衛二州設置義寧軍,任命符習為節度使。符習推辭說:“魏博是重大的霸府,不能分割。臣願意得到河南一鎮,可以自己前往攻取。”晉王於是讓他遙領天平節度使和東南麵招討使,同時加李存審為兼侍中。
十一月初二(戊寅),特進和河東監軍使張承業病故。張承業字繼元,本姓康,是同州人。唐懿宗鹹通中年,內常侍張泰收養他為假子。唐僖宗光啟中年,他主持郃陽軍事,被賜予紫色官服,不久就入朝成為內供奉。河東帥李克用出討王行瑜時,張承業累次奉使前往渭北,朝廷於是讓他留在太原擔任李克用的監軍。王行瑜之亂平定後,他改任酒坊使。乾寧三年(896),唐昭宗將要臨幸太原,因為張承業和李克用關係密切,再次任命他為河東監軍,並密令李克用前來迎駕。後來唐昭宗被韓建請到華州,就地加張承業為左監門衛將軍。禦駕在鳳翔時,張承業屢次請求李克用出師晉、絳,作為岐軍的掎角。崔魏公(崔胤)大肆屠殺宦官時,李克用用罪犯的首級冒充張承業,奉詔敷衍了崔胤,並將張承業藏匿在斛律寺。唐昭宗遇弑後,李克用重新請張承業擔任監軍。
潞州城下的夾城戰役時,李克用派張承業向鳳翔求援。當時河中道路阻絕,張承業自離石西渡黃河。春冰剛剛融化,冰淩奔流飛快,舟船無法過渡。張承業隻好祈禱河神。當夜,他夢見神人跟他說:“先生隻管過渡,不用擔憂流冰。”醒來後,渡口的官吏報告說:“河冰已經合攏了。”淩晨,他小心地踩著薄冰過了黃河,剛過去河冰就開始融化了。張承業出使回來時,李克用就病危了。他病故那晚,召張承業來交待說:“我兒子孤單微弱,群臣也難以控製。這裏的後事隻好托付張公好好籌措了。”張承業遵奉顧命遺囑,擁立嗣王李存勖,克平內難,貢獻了很多策略。結束以日易月的服喪製度後,他當即請求出兵救援潞州,攻破了後梁的夾城。李存勖深為感激,將他當作兄長事奉,還親自臨幸張承業的私第,升堂拜母,給他的賞賜十分優厚。當時晉王李存勖剛開始采用墨製,凡是授官的任命,都出自大臣盧汝弼的手筆。盧汝弼自己成為戶部侍郎後,便請求張承業改任晉官及給他開國食邑,但張承業拒不接受。直到最後,他都隻稱唐朝舊官而已。
天祐中年,在幽州稱帝的劉守光失敗,他的府掾馮道歸附太原,張承業聘他為本院巡官。張承業看重他的文章和操行,待他很好。當時有個叫周元豹的,據說有知人明鑒。他和馮道不和,便跟張承業說:“馮生沒有前程,張公不能過分任用他。”管書記盧質得知後,跟張承業說:“我曾見過杜黃裳司空的寫真圖。馮道的相貌酷似他,將來必有大用。周元豹的話不可信。”張承業於是推薦馮道為霸府從事。
柏鄉戰役期間,晉軍逼近後梁兵營,大將周德威擔心梁軍衝擊,堅決請求退卻。晉王恨他怯懦,不聽勸告,放下帳幕跑去睡覺。諸將不敢進言,都到監軍那裏請求。張承業馬上前往牙門,掀開帳幕進去,勸晉王道:“現在不是大王安睡的時候。周德威是位老將,非常了解軍事局勢,他一心想求得萬全,大王不能忽視他的建議。”晉王急忙起身說:“我正在思考他的話。”當晚,他收軍退保鄗邑。周德威討伐劉守光時,讓張承業前往觀察燕軍的兵勢。張承業探知軍情後,請求晉王親自出行,果然獲得大捷。張承業感激李克用對他的厚遇,自晉王逗留在魏州的將近十年裏,竭力掌管太原的軍國政事。他積聚糧草錢財,招募士兵,購買戰馬,招懷流散,鼓勵農桑。李存勖得以成就和奠定霸主基業,與張承業的忠誠和盡力是分不開的。
當時曹太夫人,韓妃、伊妃、各個尊貴的親王,以及在晉陽宮的晉王諸弟中,有些人因私事想幹預張承業秉政。張承業全都不聽,對宗室違法的人照樣懲處,因此貴戚收斂了不少,民俗也變得更好。有人在晉王麵前中傷張承業,說他專擅威權,廣納賄賂和饋贈。晉王每年年關回晉陽宮探省太後時,總須要錢財用於賭博或賞賜給優伶。他曾在泉府設宴,酒興時命令兒子興聖宮使李繼岌為張承業起舞。舞後,張承業拿出寶帶和駿馬奉獻給他。晉王指著存放金錢的錢積跟張承業說:“和哥(即李繼岌)沒有錢花。七哥有這麽多錢財在此,寶帶和駿馬算不上什麽殊禮。”張承業致歉道:“郎君哥跳舞辛勞,我掏出自己的俸祿錢賞給他。這錢積上的錢是大王府庫的,準備支付給三軍。我不敢用公物作為私禮。”李存勖很不高興,便趁著酒興冒犯張承業。張承業說:“臣不過是個老敕使。要不是為大王的子孫考慮,臣何必要為大王的基業愛惜錢財?大王如果自己要到處散施,跟老夫有什麽關係?不過到頭來財盡兵散,隻怕大王會一事無成。”李存勖勃然大怒,望著愛將元行欽說:“取劍來!”張承業拉著他的衣服,哭著說:“我承蒙先王顧命的遺囑,發誓要為本朝(指唐朝)誅除汴賊(朱全忠),這才為大王愛惜府庫財物。大王要砍下我的腦袋,我死了也無愧於先王。今日請求就死!”閻寶拉下張承業的手,讓他退下。張承業臭罵閻寶道:“你這朱溫逆賊的餘黨,未曾有一句效忠的言語,反而膽敢阿諂逢迎!”於是揮拳將閻寶打倒在地。太後得知晉王酒後失態,急忙召他入宮。晉王為人至孝,得知太後召他,連忙叩頭向張承業謝罪說:“我在杯酒之間,冒犯了七哥。太後必定會怪我,請七哥為我痛飲兩杯,分擔我的罪責,行嗎?”李存勖於是連飲四鍾,然後為張承業勸酒,張承業還在生氣,最終沒喝。晉王回到宮裏,太後派人跟張承業說:“小兒冒犯特進,我已鞭笞他了。特進可以回歸私第。”次日,太後和晉王一道上他的府第慰勞張承業。此後他幾乎再不私下謁見晉王。
天祐十四年,晉王承製授張承業為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燕國公,但他固辭不受。當時,盧質在晉王幕下任職。他嗜酒輕傲,曾把晉王諸弟稱作豬犬,晉王心裏非常懷恨。張承業擔心盧質遭禍,便找機會試探晉王,說:“盧質經常行為無禮,臣請為大王殺了他,行嗎?”晉王說:“我正招攬禮遇賢士,用以開創霸業,七哥怎麽說出這麽過頭的話!”張承業因此起身謝道:“大王如真能如此,還用擔心得不到天下!”後來盧質雖然放縱荒誕,晉王最終還是容忍了他。這都是張承業保護他的結果。
天祐十八年,晉王得到諸道的勸進,準備稱帝。張承業覺得晉王三代有功於唐朝,先人憤恨朱氏弑君篡逆,要興複唐朝舊邦,現在仇敵尚未平定,不宜輕率接受推戴。當時他正生病,還是讓人用肩輿抬著前往鄴宮去見晉王,說:“大王父子血戰三十多年,都說是為國報仇,要興複唐朝宗廟社稷。如今元凶尚未殄滅,百姓的租賦卻已竭盡;而大王卻先要自稱大號,進一步消耗財力。這是臣覺得不能這麽做的其一。臣自從鹹通以來,侍奉皇宮掖廷。每次見到國家冊命的大禮,儀仗和法物,百司的政務,得花一年時間才能草定,到舉行大禮時還時有欠缺。大王如果化家為國,建立新的宗廟朝堂,就不能沒有完善的製度。製定朝廷的禮樂,臣還沒見到這方麵的人才。這是臣覺得不能這麽做的其二。辦大事都得量力而行,不能相信那些天方夜譚(具體語言和通鑒的記載略有出入,但大體意思類似;請看前文)。”晉王說:“這是將領們的要求,我有什麽辦法?”張承業知道晉王不會聽他的,但還是哭著表明了他的意見,說:“大王和諸侯血戰,本是為了李家。如今吾王自取,等於是誤了老奴!”這時他因病在晉陽的府第去世,終年七十七歲(有些史書說他從鄴城回歸太原後,不食而死。這顯然有誤,因為自那時到他病逝足有一年。《莊宗實錄》敘述張承業諫止晉王稱帝的事十分詳盡,惟“吾王自取”的話沒有記載,是史官為帝王諱言)。同光初年,後唐追贈他為左武衛上將軍,諡號貞憲。
曹太夫人(即後來的貞簡太後)聽說張承業死了,急忙到他的府第盡哀,還為他穿戴喪服,如同兒侄的禮儀。晉王得知他的死訊,好幾天吃不下飯。他接著任命河東留守判官何瓚代替張承業代理河東軍府事務。
十二月,晉王讓魏博觀察判官晉陽人張憲兼任鎮冀觀察判官,代理鎮州軍府事務。
這年,契丹改元為天讚。
大封王躬義生性殘忍。也在這年,海軍統帥王建殺了他,自立為王,很快又恢複了高麗王的稱號,以開州為東京,平壤為西京。王建為人儉約寬厚,國人因此得以安寧。
再說,魏州人大多拖欠租稅,晉王李存勖因此責備司錄濟陰人趙季良。趙季良問道:“殿下何時準備平定河南?”晉王憤怒地說:“你的職責在於督促征收租稅。自己的職責沒有辦好,怎麽還敢幹預我的軍事!”趙季良答道:“殿下正在謀略攻取,卻不懂得愛護百姓。一旦百姓離心離德,恐怕到時河北也並非殿下所有,更何況河南!”晉王聽了,覺得非常在理,急忙改容上前,跟他說:“要不是先生的話,我幾乎失了大計!”。晉王感謝他的直言,自此非常器重趙季良,總讓他參預謀議(《九國誌·趙季良傳》記載:趙季良嚐夢見自己手扶禦座,便覺得自己有輔佐帝王的征兆。於是他時常講述天時人事,用以諷諫晉王,晉王也深納其言)。
到這時,後梁的局勢日益窘迫,晉王稱帝隻是遲早的事;五代已經進入李存勖稱霸的時代。要想知道五代十國後來的事,請看下個係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