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係列一：太祖建梁之五：李存勖嗣位晉王與梁太祖鴆殺昭宣帝

唐天祐五年即後梁開平二年（公元908）正月十九（辛卯），晉王李克用在晉陽（太原也即河東）逝世，終年五十三歲。他遺令立兒子晉州刺史李存勖為嗣，並要求薄葬，發喪後二十七日即解除喪服。他弟弟振武節度使李克寧掌管軍府的綱紀，內外沒人膽敢喧嘩。

李克寧長久總管兵權，有依次自立的勢頭。當時上黨（潞州）之圍尚未解除，大將周德威還駐紮在亂柳。軍中因為太原易帥，也覺得李存勖才二十四歲，還太年輕，所以很多人私下議論紛紛，導致人心不穩，路上還有不少謠言。李存勖怕了，要讓位給李克寧，說：“我還年輕，不熟悉軍政，雖然秉承遺命，隻怕不能彈壓。叔父勳德俱高，眾人也都敬服。還請求暫時製置軍府，在我確立之前，聽任叔父處理政事。”李克寧說：“你是嗣子，況且有先王的遺命，誰敢違抗！”

將吏們想謁見李存勖，但李存勖正為父喪哀哭，不能出來相見。監軍使張承業撞開大門進入他居喪的房子，跟李存勖說：“大孝在於不讓家業墮落，不同於匹夫百姓的小孝，多哭何用？而且君父厭世，嗣主未立，我私下擔心凶狠狡猾的不逞之徒，可能會覬覦王位。又有，汴寇壓境，會利用我們的凶訊。大王的王位一旦動搖，賊勢就會倍增。謠言不息，也害怕會發生意外。請大王依照顧命大臣的要求，穿戴墨縗聽政，保家安親，這才是唯一的大孝。”於是扶著李存勖出來，正式襲位為河東節度使和晉王。李存勖這才開始聽取和決斷大事，

李克寧也率先拜賀，李存勖便將軍府事務全都委托給他。李存勖又任命李存璋為河東軍城使兼馬步都虞候。李克用在世時，非常寵幸胡人和依賴軍士，所以這些人肆無忌憚，常侵擾市肆。李存璋上任後，拿下其中尤其殘暴驕橫的殺了。十天半月間城中一片肅然。

自從去冬以來，北方很少下雪，春季到來一段時間了，農事開始繁忙，但長久沒有雨水。梁太祖朱晃又擔心發生旱災和瘟疫，對下民深感焦慮。二月初，他命令朝臣去祭祀所有的祠堂，讓地方官吏掩埋暴露的骸骨，下令附近藩鎮按照古法去禳祈求雨。結果不到十天果然下起雨來。

這期間，吳越王錢鏐派兵攻打淮南的甘露鎮，用以救援信州。

前蜀中書令王宗佶在蜀帝王建的眾多假子中年齡最大，而且仗恃戰功，十分專權驕恣。唐道襲成為樞密使後，王宗佶還直呼其名。唐道襲心裏雖然懷恨，但表麵上對他還更加恭謹。王宗佶樹立很多黨羽，連王建也感到厭惡。二月初三（甲辰），王建任命王宗佶為太師，罷免他的參知政事，然後任命戶部侍郎張格為中書侍郎和同平章事。但張格為相，大多迎合王建的意思；發現有勝過自己的人，他必定會想法將他們排擠出去。

當初，李克用為了鼓勵將士立功，養了很多假子和庶子。他們的服飾和禮秩都和嫡子一樣。這樣的人有六七個，比較起李存勖來，不但年長，手下還有強兵。他們朝夕聚在一起商議，陰謀為亂。當李存勖嗣位後，他們要麽強硬不拜，要麽鬱鬱寡歡，要麽憤慨惋惜，要麽稱病廢事。因為李克寧的權位很重，所以這些人都向著他。假子李存顥暗中勸李克寧說：“兄亡弟立，古今都有這樣的事。季父下拜侄兒，道理上講不過去。天與不取，後悔無及！”李克寧說：“我家世代以仁慈孝悌聞名於天下。隻要先王的大業有所歸依，我又有什麽其它要求！你千萬不要妄言，我會殺了你的！”李克寧妻子孟氏曆來剛悍狠毒，假子們又讓自己的妻子去鼓動孟氏，孟氏也信以為然。她又擔心她們的談話泄漏而大禍臨頭，便多次逼迫激怒李克寧，陰謀製造禍亂。李克寧生性怯弱，早晚一直被這些人蠱惑，所以不能無動於衷。李克寧又與張承業和李存璋有矛盾，多次譏誚責讓他們。他又找借口擅自殺了都虞候李存質；又要求兼領大同節度使，將蔚、朔、應三州作為屬郡。晉王李存勖全都答應了。

李存顥等人為李克寧出謀劃策，想趁晉王到他府第拜訪時，殺了張承業和李存璋等人，然後擁戴李克寧為節度使，帶著河東九州依附後梁，同時拿下晉王及太夫人曹氏送往大梁。李存勖也覺察到不對頭有幾天了。太原人史敬鎔，少年時就在帳下事奉李克用，是他的親信。李克寧想要打探節度使府中的秘事，便召來史敬鎔，秘密將他們的陰謀相告。史敬鎔假裝許諾，然後跑去告知太夫人。太夫人大驚失色，急忙召來張承業，指著李存勖跟他說：“先王把這孩子交臂托付給你，如今聽說外間陰謀要做出對不起我們的事。隨便你把我們母子安置在何處，隻要不送到大梁就好。其他事情我們也不想連累你。”張承業惶恐地說：“老奴以死秉承先王的遺命，太夫人這是什麽話！”李存勖於是將李克寧的陰謀告訴他，還說：“叔父這麽做，根本不顧親情。至親骨肉不應自相魚肉。我如果避位，那麽禍亂就不會發生了。”張承業說：“臣受到先王的顧命，他的遺囑言猶在耳。李存顥之輩要想以太原降賊，李克寧要將大王母子投入虎口，大王哪有什麽生路？不立即誅除他們，大王豈能得以保全！”於是召來李存璋、吳珙、李克用假子李存敬、長直軍使朱守殷，讓他們暗中防備。吳珙他們無不感到憤怒。

二月二十一（壬戍），李存勖在府邸設酒宴請諸將，埋伏甲兵在坐席上當場拿下李克寧和李存顥。李存勖流淚數落他們說：“我本來就將軍府讓給叔父，但叔父不要。如今大事已定，你為何又要製造這一陰謀，忍心將我們母子交給仇人！”李克寧說：“這都是進讒言的人陷害於我，又有什麽話好說！”當天，李存勖殺了李克寧和李存顥。

二月二十二（癸亥），梁太祖指使人到曹州下鴆毒殺了濟陰王，然後追諡他為唐哀皇帝（即昭宣帝李柷）。唐哀帝遇害時才十七歲。他是唐昭宗第九子，原名李祚，母親是積善太後何氏，景福元年（892）九月三日出生於長安大內，乾寧四年（897）二月封輝王，天複三年（903）二月拜開府儀同三司，出任名義上的諸道兵馬元帥。唐哀帝的事前麵都已細說，就不贅述了。後梁以王禮將他安葬在濟陰縣的定陶鄉。後唐中興初年，正準備為唐哀帝改葬，但遇到國喪而止。後唐明宗時在故陵設置園邑，稱作溫陵。有司部門請求改諡哀帝為昭宣光烈孝皇帝，廟號景宗。中書覆奏說哀帝的執政不應稱宗，所以隻是保存諡號而已。熟知禮製的官員也認為宣、景的諡號不太適宜，所以隻取本諡，但把他的事載之於紀。這是後話。

李存勖得知昭宣帝的死訊，為他舉哀號哭。

二月二十三（甲子），蜀兵進入歸州，生擒後梁歸州刺史張瑭。

後梁大將李思安等人進攻潞州，長久無法攻下，士卒無不疲弊，很多人逃亡。周德威率領的晉兵仍然駐紮在亂柳的餘吾寨，李思安屢次被他們打敗，隻好閉門不出。梁太祖懷疑李克用詐死，想召後梁軍回來，但又害怕晉軍跟蹤追擊，於是商議要親自到澤州去接應王師歸來，並順便往西都洛陽去舉行郊禋（南郊升煙祭祀天地）的禮儀。於是他下令通告朝廷內外，定於三月一日離開東京（汴梁），並召匡國節度使劉知俊帶兵直趨澤州。

二月三十（辛未），梁太祖讓宰臣韓建代理建昌宮事（通鑒說還任命他為侍中），讓兵部侍郎姚洎擔任鹵簿使，任命開封尹博王朱友文為東都留守。同時，契丹主耶律阿保機（史書也作安巴堅）派使者到開封進貢良馬。

三月初一（壬申），梁太祖親統六軍巡幸澤、潞。當日寅時（淩晨三點），禦駕西幸，宰臣和關鍵的司局長吏都扈從，當晚在中牟過夜。他下詔說，自去年六月之後，昭義行營陣亡的將士和死於王事的吏員，朝廷追念他們的赤膽忠心，都必須記錄姓名，各下達本軍，由他們撫養妻兒子女，三年內由官府提供糧賜。

三月初五（丁醜），他抵達澤州。三月初十（辛巳），劉知俊也到了澤州。次日，梁太祖任命他為潞州行營招討使，取代李思安。他還任命範君實和劉重霸為先鋒，牛存節為撫遏，讓他們統領大軍進駐長子（今山西長治）。同一天，梁太祖宴請扈從禦駕的群臣，並犒勞劉知俊，賜給他金帶、戰袍、寶劍、茶藥。

三月十三（甲申），他登上東北隅的逍遙樓檢閱騎兵，望見後梁軍旌甲遍野。

三月二十二（癸巳），門下侍郎兼同平章事張文蔚病故。張文蔚字右華，是河間人。他父親張裼在唐僖宗朝代累次出任高官顯要。張文蔚幼年時就激礪文人的操行，求知取友，藹然有佳士的名稱。唐僖宗乾符初年（約874），他進士及第。當時丞相裴坦兼判鹽鐵，任命他為巡官。沒多久，他便作為京畿尉值館。在居喪期間他以孝順著名。中和年間，唐僖宗在西蜀。因為大寇未滅，急於需要軍費，便將鹽鐵使轉移到揚州，命令李都就地負責。李都於是奏請張文蔚為轉運巡官。禦駕回長安後，唐僖宗任命張文蔚為監察禦史，又升遷他為左補闕侍禦史、起居舍人、司勳吏部員外郎，拜司勳郎中、知製誥，一年後又授他為中書舍人。後來他因母親去世丁憂離職，退居東畿，哀毀超過禮製。服喪完畢，朝廷起複（中止服喪）他為中書舍人，很快又召入翰林成為承旨學士。唐昭宗剛回到京師時，皇綱逐漸衰微。張文蔚所起草的詔令都不亢不卑，非常適中，所以得到輿論的好評。後來他轉戶部侍郎，仍然擔任翰林，很快又出任禮部侍郎。天祐元年夏，他官拜中書侍郎平章事，兼判戶部。當時柳璨在相位，擅權縱暴，傾軋陷害賢俊，宰相裴樞等五家及三省以下三十多人，全都含冤而死。腰插牙笏的縉紳隻能用眼睛互相示意，不敢私下評論是非。柳粲餘威發泄的對象，也遠不止這十多輩。張文蔚盡力解救，柳璨才作罷；所以士人都非常依賴於他。柳璨敗死之後，張文蔚兼任度支鹽鐵使。天祐四年（907），昭宣帝因唐朝的土運即將終結，天命自有歸屬，便於四月命令張文蔚和楊涉等人總率百官，帶著禪位詔書到大梁。梁太祖受命之後，張文蔚等人也保留了官位。這時他突然在任上去世，梁太祖下詔追贈他為右仆射。

張文蔚為人穩重厚道，有大臣的風度，居家非常孝悌，雖位至清顯，仍然和兄弟住在一塊，在太夫人膝下，跟尚未出仕時沒有兩樣。他弟弟張濟美，早年就患有心病（精神病），張文蔚照顧他近三十年，深為士君子稱道（《北夢瑣言》說：張裼尚書有五個兒子：文蔚、彝憲、濟美、仁龜，都有名氣，官至宰輔丞郎。但還有一個兒子，忘了名字，少年時聽說蠹魚因吃了神仙字，身有五色，所以吞下可以成仙。他因此想試試看，結果得了心疾。）

梁太祖因李思安長久無功，還有四十多名將校逃亡，逃亡的士卒更是數以萬計，自己還不得不閉門自守，便派使者將他召回到他的行宮。三月二十三（甲午），他削去李思安的官爵，讓他回到本籍貫充當差役，並將監押楊敏貞斬首。

晉將李嗣昭固守潞州超過一年，城中的資產即將耗竭。李嗣昭登上城樓宴請諸將作樂時，流矢射中他的腳。李嗣昭偷偷把它拔掉，座上的將領都不知道。梁太祖多次派使者賜給李嗣昭詔書，勸他投降。李嗣昭燒了詔書，還將使者斬首。

梁太祖在澤州逗留了十來天。他想將上黨的圍軍撤回，因此派使者到那裏和諸將商議。諸將認為李克用死了，餘吾寨的晉兵也將要撤退，上黨城很快就會孤城無援，所以請求再留下十天半月等等看。梁太祖答應了，於是命令增運糧草供給大軍。新任招討使劉知俊率領精兵萬餘人出擊晉軍，斬首和俘獲很多。三月二十五（丙申），劉知俊上表請求自己留下進攻上黨，希望禦駕返回東京。他覺得澤州是個小郡，地方狹隘，並非禦駕久留之地。梁太祖同意他的請求。他覺得關中空虛，擔心岐州（鳳翔）人會入侵同州和華州一帶，於是命令劉知俊到長子休整十天半月，退駐晉州，待到五月再回歸鎮所。

同時，梁太祖因鴻臚卿李嵸是唐室宗屬，所以封他為萊國公，成為二王後（即先前朝廷帝王的後裔）。有司上奏說：“萊國公李嵸理應保留三室宗廟，請在西都選地址建立廟宇，以備四時祭祀，命度支部門供給，以遵守常典。”

前蜀太師王宗佶罷相後，心懷怨恨，於是暗中豢養敢死士，陰謀作亂。他上表說：“臣官至大臣，親則長子，國家的大事臣休戚與同。如今儲君未定，必定會導致禍亂。陛下如果覺得宗懿才堪繼承，就應當盡早舉行冊禮，以臣為元帥，兼總六軍。假如覺得時世依然艱難，宗懿年幼，臣怎敢為了保持謙恭而不肯承擔重任！陛下既然已經南麵正位，軍旅的事情應當委托給臣下。臣請求開設元帥府，鑄造六軍印，征募兵戎，臣願意專門行使軍權。太子在早晨和黃昏侍奉陛下的膳食，微臣手握重兵環衛陛下的安全。萬世基業，還希望陛下裁決。”前蜀帝王建看後勃然大怒，但隱忍下來，沒有發作，然後去征求唐道襲的意見。唐道襲說：“王宗佶的威望，朝廷內外無不懾服。他足以統禦諸將。”王建因此對他更加猜疑。三月二十八（已亥），王宗佶入宮晉見，言辭和臉色全都悖謬傲慢。王建勸他退下，但王宗佶不肯。王建忍無可忍，當場命令衛士將他活活摔死。他接著將王宗佶的黨羽禦史中丞鄭騫貶為維州司戶，衛尉少卿李鋼貶為汶川尉，全都在路上賜死。

當初，李克用病故時，周德威握兵在外，國人都懷疑他的忠誠。晉王李存勖召周德威帶兵回晉陽。夏四月初一（辛醜），周德威回到晉陽，將大軍留在城外，自己獨自徒步進城，伏在先王李克用的靈柩上，哭得非常悲哀。退下後，他去拜謁嗣王，執禮非常謙恭。眾人心裏因此釋下了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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