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94年正月初一(丁未),魏孝文帝拓拔宏在鄴宮的澄鸞殿朝見群臣。正月十一(丁巳),高麗國派使者前來朝獻。正月十七(癸亥),孝文帝開始南巡,並下詔在相、兗、豫三州之內,賜給百歲以上平民縣令的頭銜,九十歲以上賜爵三級,八十以上賜爵二級,七十以上賜爵一級;並賜給不能自理的鰥寡孤獨百姓每人穀粟五石,棉帛二匹。他還讓地方官員將本地的孝悌廉義和應征的文武人才姓名報上朝廷。五天後,孝文帝經過商朝忠臣比幹的墓,用太牢祭祀他,還親自寫祝文說:“烏呼介士,胡不我臣!”
公元494年正月二十九(乙亥),魏孝文帝拓拔宏來到洛陽西宮。中書侍郎韓顯宗上書陳述了四件事:其一是:“臣私下聽說皇上的輿駕今年夏天將不巡視三齊(今山東),而準備臨幸中山(河北)。去年冬天輿駕停留在鄴城時還是農閑的季節,但即使這樣,為行宮提供的食用,已讓百姓不勝勞累。何況今年的養蠶和麥收都不太景氣,再這樣河北的百姓將何以堪命!而且六軍遠道涉暑而來,隻怕會導致癘疫流行。臣還希望陛下早日歸還北京(平城),好節省各州供應行宮食用的辛苦,也好早日完成洛都營繕的工役。”
其二是:“洛陽宮殿原來的根基,都是魏明帝時建造的。前世的人們都已經覺得過於奢侈。現在對宮殿加以營繕,應當適當裁減。還有,近來北都的富裕家室,都在攀比各自府第的豪華。陛下應當趁著遷徙的機會,建立一定的製度杜絕這一現象。同時還應當拓廣交通要道,疏通河流溝渠。”
其三是:“陛下重返洛陽時,應當減小隨從的規模。帝王在宮廷禁地之內都還得實行所謂警蹕(即沿途警戒,清道止行)的措施,更何況長途跋涉,爬山越水,能不三思嗎!”
其四是:“陛下耳朵聽的是政事律法,眼睛看的是古籍章典,嘴裏應答的是百官奏折,心裏擔憂的是朝廷萬機;太陽偏西了才用膳,不到半夜不睡覺;再加上陛下的無限孝思,日益加深;陛下的批文和詔書,每天都可成為一卷文章。陛下雖然英明睿智,精力充沛,不為此覺得厭煩,然而這畢竟不是修身養性,永葆皇運的辦法。還希望陛下放寬心思,不用事必躬親,應當信任宰輔,從而達到天下大治。”
孝文帝覺得他講得頗為有理。韓顯宗是韓麒麟的兒子。他又上言認為:“州郡舉薦的人裏很多徒有秀才和孝廉的虛名,而沒有秀才和孝廉的實質。朝廷也隻是複查他們的門第名望,而沒有認真考核。如果都這樣做,那麽可以讓他們另選有門第名望的人來充當士人,又何必要假冒秀才和孝廉的名義?有門第和名望的,那都是他們祖父和父親遺留下來的,對皇室有什麽裨益!對時代有裨益的隻是賢能的人才而已。隻要有才,即使是屠夫、漁民、奴仆、胡虜,聖王也不因為有這樣的臣屬感到可恥;如果無才,即使是夏禹商湯周武三王的後裔,最終也將墮落為皂隸。有些朝臣也許會說:‘今世沒有奇才,還不如就從門第裏提拔士人。’這說法也不對。怎能因為世上沒有周公和召公,就取消宰相的職位!隻要他有那麽點長處就先加以敘用,那樣賢才就不會被遺落在野外。
“還有,刑罰的重要,在於明確適當,而不在於重。如果有罪必罰,即使像捶打鞭笞這樣輕薄的懲罰也可以讓他們不敢再犯。如果容許僥幸,即使夷滅三族這樣的嚴刑也不足以懲禁他們繼續為非。如今朝廷內外的官吏,都想建立自己的名聲,爭著用酷刑顯示自己的無私,互相攀比誰更嚴厲,竟然成為風氣。陛下居住在深宮之內,把百姓當作赤子;而百官分擔治民的重任,卻把百姓當作仇敵。因此造成堯舜隻有一人,而桀紂卻有千百的局麵。國家缺乏和平的氣息,都是由此而來。臣認為陛下應當敕令百僚,尊重百姓的性命。
“還有,當年周室移居洛邑,仍然保留著故都宗周。漢室遷到東都,在長安依然設置京兆尹。按照《春秋》的大義,有宗廟的地方稱作都城,沒有的則稱作京邑。何況代京(平城)是宗廟山陵的所在,王業的根基。平城作為神鄉福地,曆史確實已很久遠。如今將之當作一般的郡國,臣私下很感不安。所以臣覺得應當在那裏建立特區,安置令尹,就像周朝漢朝那時一樣,崇尚根本,重視舊邦,光照千秋萬代。
“還有,古人士農工商分開居住,是為了讓他們專心從事自己的行業。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創建基業,撥亂反正,天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但他還找時間將士大夫和平民區分開來,不讓他們雜居一塊。工匠、技人、屠夫、商販,各有專長,但因為沒有設定嚴格的區分,久而久之就都混在一起了。如今聽說洛邑居民的體製,隻是根據官位而不分族類。然而官位無常,今天榮耀明天也許就衰敗了,這樣就可能導致衣冠士族和奴仆差役很快就都住到一塊去了。假使一裏之內,既有唱歌跳舞的地方,也有詠詩讀書的場所,那麽讓孩童隨意選擇,他們必定選擇歌舞而放棄詩書。然而要讓工匠技人的子弟學習士人的風度禮儀,恐怕一百年都難學成。而士人的孩子要仿效工匠技人的樣子,一早上就學會了。所以孔子說要居住在仁德的鄉鄰,孟母也一再進行三徙的訓導。這是良好風俗的根源,陛下不能不體察。朝廷每次選拔官員,總是根據他們的婚姻和仕宦的情況加以升降,做的多麽周到!然而在安置居民方麵,卻是清濁不分,辦的又是多麽粗略!今天遷都剛剛開始,到處都是官府的屬地,如果趁機區分工匠技人等等,讓他們分別居住,隻要陛下一句話而已。還有什麽可猶豫的,而要錯過這達到盛美的機會!
“還有,南人以前占有淮北的土地。他們將自己比作中華正統,在那裏設置僑居的郡縣。淮北自從歸附聖朝以來,卻仍然不改名稱,以致名實交錯,文書方麵很難分辨。臣認為應當根據地理上的原名,全部改回來。小的可以合並,大的分別設置。至於中原的郡縣,過去因為戶口太少合並了不少州郡。如今人口既然增多了,這些地方都可以恢複原名。
“還有,帝王以天下為家,不能有私藏。倉庫的儲蓄,是為了供應軍國的需用,除非是有功德的人不能隨便從庫房裏取出財物賞賜他們。在朝的各位權貴,得到的俸祿已經不少了。近來朝廷頒發的獎賞,動不動就數以千計。如果將這些東西賜給鰥寡孤獨的百姓,他們得到的實惠會很多。如今卻直接給了陛下親近的大臣,實在不符合‘周急不斷富’的說法。”孝文帝閱覽了他的奏章,非常滿意。
二月十三(己醜,通鑒和魏書均作乙醜,疑有誤),孝文帝來到河陰,讓人勘測那裏的方澤。
二月二十(丙申),北魏改封河南王拓跋幹為趙郡王,潁川王拓跋雍為高陽王。二月二十六(壬寅),孝文帝北巡,次日即渡過黃河。同時,南齊派人出使北魏。二月二十八(甲辰),孝文帝下詔全國,告知百姓遷都的意圖。閏二月十八(癸亥,通鑒似乎作閏四月),孝文帝在句注陘(指從山西代縣太和嶺村北至山陰縣新舊廣武城的山間通道)南邊留宿,皇太子則來到蒲池朝見。閏二月二十七(壬申),他回到平城,讓群臣再次討論遷都的利弊,叫大家各抒己見。燕州刺史穆羆說:“如今四方未定,不宜遷都。況且征伐沒有馬匹,靠什麽戰勝敵人?”孝文帝說:“代地有很多牧場,怎會擔心沒有馬匹!如今代地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並非是帝王的都城。”尚書於果說:“臣不是因為代地勝過伊河洛水,隻是自從先帝以來,久居在這裏,百姓也都習慣了。一旦南遷,隻怕大家都不高興。”平陽公拓跋丕說:“遷都的大事,應當盡快占卜決定。”孝文帝說:“當年周公和召公都是聖賢,所以能靠占卜決定到哪裏定居。如今沒有這樣的完人,占卜有什麽好處!而且占卜是用來決定疑難問題的,沒有疑難占什麽卜!黃帝占卜時龜殼燒焦了,皇帝的臣子天老說是‘吉’,黃帝也就聽從了。完人想知道未來的可行與否,靠占龜決定。帝王四海為家,或南或北,哪有什麽固定的地方!朕的遠祖,世代都居住在北邊荒僻的地方。平文皇帝最早在東木根山定都,昭成皇帝後來改到盛樂建都,道武皇帝則遷徙到平城。朕有幸也有遏製殘暴無往不勝的好運,卻為何獨獨不能遷都!”群臣不敢再說什麽了。穆羆是穆壽的孫子;於果是於烈的弟弟。三月二十八(癸酉),孝文帝登臨朝堂,分派誰遷誰留,並於次日前往拜謁永固陵。
三月初五(庚辰,通鑒作四月。此處憑魏書為準),北魏取消西郊祭天的儀式。三月十七(壬辰),孝文帝臨幸太極殿,向群臣宣布曉諭遷都的方略。五月初一(乙亥)(通鑒作己亥)取消五月五日和七月七日祭祀祖先的儀式。錄尚書事廣陵王拓跋羽上奏:“根據朝廷令文:每年年終,州鎮都要列舉下屬官吏的政績,再經過考查核定後決定罷免或升遷。太和十五年京官全部經過考核分為三等,至今已有三年。臣請求準許進行考核,以確定京官的政績和操行。”孝文帝說:“考核政績的事情非常重大,朕必須親自聽取,不能輕易處理。還是等待來秋吧。”
六月二十六(己巳),北魏派兼員外散騎常侍盧昶和兼員外散騎侍郎王清石出使南齊。盧昶是盧度世的兒子。王清石世代都在江南出仕。孝文帝跟王清石說:“愛卿千萬不要因為自己是南方人就自我猜疑。對方隻要有知識,愛卿想見就見,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一般使臣都要以和為貴,不要競相矜持誇耀,表現在言詞和臉色上頭。那樣將有失使臣的體麵。”
七月初三(乙亥),北魏任命宋王劉昶為使持節、負責吳、越、楚三地軍事的大將軍,出鎮彭城。孝文帝親自為他餞行。他還任命王肅為劉昶大將軍府長史。劉昶就任後,不能安撫接濟義人故舊,最終一事無成。
七月初十(壬午),魏安定靖王拓跋休去世。從他去世到殯葬,孝文帝三次臨幸他的府第。他的葬禮就像尉元的葬禮一樣隆重,孝文帝親自送到郊外後才慟哭著回宮。
七月十九(辛卯),高麗國派使者前來朝貢。次日即七月二十(壬辰,通鑒作壬戌,有誤。此處憑魏書為準),孝文帝開始北巡,並於七月二十四(戊戌)前往拜謁金陵。三天後,他臨幸朔州。
北魏的是暫且放下,回到南齊。同年即公元494年二月十五(辛卯),南齊皇帝(即鬱林王)蕭昭業到明堂祭祀,同時派司徒參軍劉斅等人出使北魏。
四月初六(辛巳),武陵昭王蕭曄去世。四月十三(戊子),竟陵文宣王蕭子良因為憂慮過度而去世。鬱林王經常擔心蕭子良會發動事變,聽說他死了,非常高興。
閏四月二十三(丁卯。這裏時間和魏書有衝突。魏書的閏月是二月),鎮軍將軍蕭鸞以這一名號升為開府儀同三司。次日,朝廷任命新安王蕭昭文為揚州刺史。五月初一日食。
西昌侯蕭鸞殺了徐龍駒和周奉叔後,一些從宮外進來的尼姑帶來了不少外間的傳言。中書令何胤是何後的堂叔。鬱林王很信任他,並讓他在宮殿禁省值日。鬱林王和何胤密謀要殺了蕭鸞,讓何胤負責這事。何胤不敢,遲疑地勸諫鬱林王打消這一主意,鬱林王也就算了。他接著打算將蕭鸞派往西州,朝廷的詔令和人事任命,也不再谘詢蕭鸞。
那時,蕭諶和蕭坦之手握兵權,左仆射王晏總負責尚書事務。蕭諶秘密召見各位封王的典簽(即主要助手),交代他們不要讓封王們和外人聯係。蕭諶在禁內掌權很久了,所以大家都很怕他,因此聽從了他的交代。蕭鸞將他們的密謀告知王晏,王晏也答應參與。他們又轉告丹陽尹徐孝嗣,徐孝嗣也答應參與。驃騎錄事南陽人樂豫跟徐孝嗣說:“外間流言紛紜,都說似乎要發生像伊尹和周公那樣事情。使君承蒙武帝特殊的恩遇,以及顧命的重任,恐怕不能參與他們那些人的舉動。人們嘲笑褚淵當年背叛的行為,他的失誤至今還讓人譏笑。”徐孝嗣心裏雖然讚同他的看法,卻不能聽從他的勸告。
鬱林王跟蕭坦之說:“人們都說鎮軍將軍與王晏和蕭諶一道要廢黜我。這似乎不是空穴來風的謠傳。愛卿聽說了什麽嗎?”蕭坦之說:“哪裏有這樣的事?誰樂意無事生非地廢什麽天子!朝廷的貴人應當不會製造這樣的謠言,一定是那些尼姑胡說八道而已。陛下豈能相信她們!陛下如果無端地除去他們二人,其他大臣誰還能自保?”直閣將軍曹道剛懷疑外間可能有異常舉動,暗中做了些準備,所以蕭鸞的密謀暫時沒有施行。
當時始興內史蕭季敞和南陽太守蕭穎基都內遷入朝,蕭諶便想等到他倆來後,憑藉他們的勢力舉事。蕭鸞擔心事情有變,便將自己的憂慮告訴了蕭坦之。蕭坦之急忙飛馬去轉告蕭諶說:“廢黜天子自古以來就是件大事。近來聽說曹道剛和朱隆之等人已經開始猜疑,衛尉(即蕭諶)明天如果還不起事,那就來不及了。我有百歲的老母在堂,怎能坐以待斃。衛尉得為將來做些安排了!”蕭諶驚惶地匆忙答應了。
七月二十(壬辰),蕭鸞讓蕭諶先行帶兵入宮,遇上曹道剛和中書舍人朱隆之,把他們都殺了。負責皇輿後衛的徐僧亮怒不可遏,在眾人麵前大聲喊道:“我們大家深受皇恩,今天應當以死相報!”蕭諶也把他殺了。蕭鸞帶兵從尚書省進入雲龍門,在紅色的朝服外頭穿了戎服。他在進入宮門時,由於過分緊張,靴子脫了三次。王晏、徐孝嗣、蕭坦之、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都跟隨在他後頭。鬱林王人在壽昌殿,得悉外頭有變,趕忙秘密書寫手詔呼喚蕭諶前來,又讓人關閉內殿的各個房閣。不久後蕭諶帶兵進入壽昌閣,鬱林王跑進徐姬的睡房,拔劍想自殺,但沒刺進去。隨從們用棉紗纏住他受傷的脖頸,用乘輿將他接出延德殿。蕭諶剛進入宮殿時,宿衛將士都手執弓箭盾牌準備抗拒。蕭諶跟他們說:“要捉拿的自有人在,你們都不要動!”宿衛們曆來都畏服蕭諶,因此都信了他。當看到鬱林王被抬出來時,大家都想最後再努力一下,但鬱林王竟然一句話都沒說。鬱林王被抬到西弄時就被殺害了。他的屍體載在乘輿裏,在徐龍駒的宅第出殯,以封王的禮儀安葬。徐姬和他的各個嬖幸全都被殺了。蕭鸞起初拿下鬱林王後,打算偽造太後的詔令。徐孝嗣從袖子中取出早已準備好了的詔令呈上給他,蕭鸞非常高興。次日,他就以太後的名義追諡廢帝蕭昭業為鬱林王,又廢何後為王妃,迎立鬱林王弟弟新安王蕭昭文為帝。
吏部尚書謝瀹正和客人下圍棋,左右隨從聽說宮廷有變,急忙驚惶地來報告謝瀹。謝瀹每下一子,總是說:“這一步有含意。”棋下完後,他徑自回到臥房,竟然不問外事。大匠卿虞悰私下歎道:“王晏和徐孝嗣就這樣穿著馬褂廢了天子。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虞悰是虞嘯父的孫子。朝臣被召入宮。國子祭酒江斅來到雲龍門,假裝藥性發作,吐了一車,然後離去。蕭鸞想讓中散大夫孫謙成為自己的心腹,讓他兼任衛尉,並派給他一百武裝衛士。孫謙不想和他同流合汙,馬上解散了送來的衛士。蕭鸞也不怪罪他。
七月二十五(丁酉),才十五歲的新安王即皇帝位。朝廷任命蕭鸞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揚州刺史、宣城郡公。大赦,改元延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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