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伊莎貝爾的第二天,孟教授返回係裏,辦了些瑣事。他先去了秘書史密斯女士的辦公室。史密斯女士和他年齡相仿,工齡也相當。她精通各項業務,應付學生、教員、領導遊刃有餘,是係裏不可或缺的人。和她共事,孟教授一直遵守的法則是:盡量少煩她。他們不常見麵,每次見麵他都彬彬有禮,因此關係融洽。不是他如何體貼,而是他明白,和她保持好關係是減少麻煩和壓力的關鍵。比如說,即使考卷必須在一個小時之內複印,而係裏的複印機又出了故障,他也不緊張,因為他有個鐵靠山。
孟教授站在史密斯女士門口時,是早上十點。陽光透過半閉的百葉窗投射到她深褐色的頭發上。她正在辦公桌前打電話,看他過來,她匆匆說了兩句,然後掛斷了。孟教授知道她的習慣,估計是和某位西雅圖的朋友聊天。他的結論是今天她清閑。她則是怕他埋怨她打私人電話,雖然共事十幾年,他從沒對此有半句評判,也不敢想象其他教員能有什麽評判。孟教授問她早上好,又說很羨慕她窗邊那盆葉片寬大的植物。
“我這邊陽光充足,”史密斯女士瞥了它一眼說。
“當初選辦公室的時候,我應該選這一間!”
“現在後悔也遲了,”史密斯女士笑道。她在椅子上坐好,等著進入正題。
孟教授向她要了自己名下一位博士生的檔案。此人問他下學期該選什麽課,孟教授得先查查他的背景。史密斯女士聽了,起身抽開一個碩大的鐵櫃,從密密麻麻的文件當中翻出了那一份,交給孟教授。他看了,道了謝,交還給她。
“需要複印一份成績單嗎?”
“沒必要浪費紙張,”孟教授說,“就幾門課的成績,我記得住。”
從史密斯女士的辦公室出來,孟教授檢查了郵箱,把學會的雜誌、母校求捐款的信,還有來自本校某個機構的、味道很衝的單頁廣告一同扔進了回收箱。然後順著走廊,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廊一側連開著幾間辦公室,教員們都在忙。
第一間屬於一位中東裔的助理教授。他坐在電腦後,臉色暗淡,兩眼圍著黑圈。孟教授跟他打招呼,問他兒子怎麽樣。
“聽說兩歲的小孩最費神。”
“可不是,”他說,“每天睡不了幾個小時。看我的樣子,別人以為我在擔心終身教職的評審。”
“你肯定沒問題的。”
第二間的主人是一位正教授。他是指導博士生的能手。此刻正和一位高足並排看一台筆記本電腦。孟教授乘便和他招手致意。因為不常呆在係裏,他每次去都盡量和同事們打招呼,以免給人一個過分冷淡的印象。
第三間是係主任的。他正在回答辦公桌前好幾個學生的疑問。孟教授沒打擾他。係主任是教課的好手。對各種委員會的工作,不管是本校的還是本學科的,他也很熱衷。孟教授記起了係主任正參加學會某個職位的競選。他提醒自己,看到學會的信別忙著扔了,若是有關競選的,得投他一票。
下一間關著門。它屬於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這位老先生經常旅行,尤其愛去希臘和新西蘭,和那裏的同事合作論文。他喜歡渲染研究和旅行的雙重快樂。即使不旅行,他也不常到辦公室。孟教授喜歡他無拘無束的性格。他有時想,自己不願呆在辦公室,是不是受他的影響。
再下一間屬於孟教授自己。他開門進去,滿意地掃視了新近收拾過、顯得空蕩蕩的房間,在窗下一張深綠色的轉椅上坐下。檢查電話留言和電子郵件,都沒什麽要緊事。他把目光轉向側麵牆上的一塊寫字板——那裏還殘留著幾位學生的塗鴉。他起身擦了一下寫字板,卻沒成功。字跡早已凝固。半小時後,他離開了辦公室。
走廊的盡頭,三個女生從一間辦公室出來,正嘁嘁喳喳。看見他都停了嘴,靠牆站成一排,像接受檢閱的新兵。孟教授大步走著,離她們不遠不近了,才抬起頭,仿佛剛看見一樣,微笑著招手。他的目光在最後的——也是最漂亮的——那個女生臉上逗留了一瞬間,又堅決地挪開。他推門出去,身後隱約傳來一陣嬉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