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教授順著主街走到底,又回過頭,拉開一家雜貨鋪的門。以前來英國,他曾經在雜貨鋪買到過可口的三明治。這次找到了,也好打發一頓晚餐。但開門時,仿佛戲台上突然改換場景,這間普通的小鋪子,連同那些貨架和收銀台,都變得新鮮而神秘了。一張收銀台空著,另一張旁邊立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女郎,頭戴一頂藍色針織帽。她把頭轉向他時,她的四分之三側影——平順的臉,微張的嘴唇——孟教授非常眼熟。但他不記得在何時何地見過這位姑娘。他在貨架之間找三明治,不時又和她對視。她的目光初看全是他熟悉的學生的單純,細看又有一種經曆世事之後的憂鬱。
孟教授覺得不僅熟悉她的麵相,也熟悉她的生活。從學校出來,就站在這個收銀台後麵。日複一日,又累又無聊。聽煩了顧客的“你好”和“謝謝”,受夠了粗人們的埋怨和騷擾。於是造就了這樣既單純又憂鬱的目光。但是他到底在哪兒見過這張臉呢?學生和同事應該沒有像她的——如果有的話,他至少會記得初次見麵的情景。這張臉他不可能輕易忘記。
孟教授找到了他喜歡的三明治,把它們裝進購物籃。除他之外,鋪子裏的顧客隻有一位幹瘦的老太太。孟教授請老人家先行。然後他提著籃子,帶著溫和、善意的笑,走上收銀台。他把購物籃裝得滿滿的,好在那裏多呆幾秒鍾。
“它們看上去挺適合您的口味,先生,”收銀員一邊掃描那堆三明治,一邊微笑著說。
“您無法想象,”孟教授拾起一塊說,“它們多麽味道鮮美,營養豐富。”他做了個“請注意”的手勢,開始讀包裝盒上的介紹:“野生的鮭魚,在蘇格蘭冰冷的海域逆水遊動,所以肉質變得致密,鮮美——”
收銀員低聲輕笑。孟教授覺得她笑得很甜。
“您好像不以為然。請看我的頭發。原本是全白的,吃了這種神奇的東西,就變回灰色了。”
“您可真逗,”收銀員大笑道,“看來我也得試試。”
機器一聲響,孟教授的總數是五十英鎊有零。他付了帳,提起那隻裝有足夠吃一個星期的三明治的袋子,與收銀員道別。
“很高興認識你,瑪麗!”孟教授指著她胸前的姓名牌說。剛要邁步,他又停下來,掏出那張恰好在兜裏的、開會用的姓名牌,遞給瑪麗看。
“我也有牌子。我叫孟某某,加州某大學的教授,第一次來這裏。真是個漂亮的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