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教授說他願意隨著黛安的工作,搬到東海岸。他的確考慮過,發話時也是誠心的。但過後一想,此事有個令他羞辱的麻煩。教授因為所愛的學生換工作,這是有先例的。孟教授的學科有位聲名顯赫的前輩,當年愛上了自己的博士生,就傳出話,說哪個學校願意聘請他的戀人為助理教授,他就去那裏。他最後去了一所長青藤名校。孟教授如果能去一個和目前的係水平相當,而且同樣友善的地方,他會毫不猶豫。問題是,有了黛安的工作地點的限製,這樣的學校未定能聘用他。當然,也有比目前的係聲望稍差的,孟教授自信可以被聘用。可是聲望越差,可厭的人和事就越多,他又受不了。因為自己聲望不夠,不能隨性和黛安在一起,這是孟教授細想之後感到羞辱的原因。
孟教授送走了黛安,喝光了剩下的氣泡酒,疲憊地躺在沙發上。其實兩份工作都挺優厚的,選哪個都不會錯。他幹嗎和黛安吵呢?應該為她高興……他還考慮過搬到東海岸。黛安隻考慮她自己的工作,讓他失望。孟教授苦笑:小羊羔還問計算機好還是銀行好。不如問挖了他的左眼好,還是右眼好。都是被他寵的……不過,她二十出頭,又要畢業,又要定工作,一時想不到,又何必怪她呢?她還是愛他的。
這學期他和黛安都忙。偶爾周末見麵。那次吵架之後,他們一直很和氣,也不多談將來。他們找機會遊覽了海濱的幾個鎮子,也到附近的沙漠泡過溫泉。每次見麵都很快活。一晃一個學期過去了。
黛安最後一次去孟教授家,是在二月初。她即將去波士頓那家銀行就職,孟教授為她餞行。她出現在門口時,他不敢相信,眼前是一位幾個月前曾經哭著抱怨分數的女生。孟教授幫她脫下外衣。她裏麵穿著一件帶小皺褶的白色連衣裙。她的發型和化妝非常精致,表情也顯得凝重。
“黛安,你看起來像位新娘子!”孟教授打量著她,掩飾不住驚訝。
“是嗎?那麽咱們來一場婚禮。”黛安抿嘴一笑。她從客廳的花瓶裏抽出薰衣草,作為新娘的花束。
孟教授說真是絕妙的想法,薰衣草又和她的氣質相配。
“還有絕頂的婚禮進行曲!”孟教授從影碟堆裏,找出歌劇《費加羅的婚禮》,設置好了,朝黛安點點頭。
“準備好了?”
踏著進行曲的節奏,他們手挽手在空曠的客廳走了一圈,然後跳了個舞。起先兩人都表情肅然。黛安轉了個圈,忍不住先笑起來,跌坐在沙發上。孟教授凝神細看,她從來沒有這麽美。
“我,黛安,接受你,孟教授,作為我的合法丈夫……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我,孟某某,接受你,黛安,作為我的合法妻子——”
“你可以親吻新娘了,”黛安打斷他說。
孟教授側過身的時候,黛安伸手揭開了一麵並不存在的婚紗。然後孟教授閉上眼睛,吻了她的嘴唇。婚禮結束。兩個人都笑了。
“教授,”黛安問,“說真的,你想過娶我嗎?”
“隻要你願意,”孟教授說,“原先還嫌婚禮麻煩,現在不了。”
“要是我母親有意見呢?”
“是啊,年紀不配。十年後,你風華正茂,我頭發花白。那時你就後悔了。”
“她才不管年紀呢。她迷信,肯定說你早年喪妻,不吉利。”
“還真是困難重重呢。”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黛安問:“教授,你恨我嗎?”
“從來沒有。為什麽?”
孟教授想起了濟慈的一句話:我恨的是與你一同微笑的那個世界。他沒說出口。
“什麽時候去波士頓看我?”
“有空就去——隻要你方便。”
“如果我不去波士頓呢?”
孟教授不明白。黛安起身上樓,走進主臥室。孟教授隨著她。她扔下薰衣草,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像往常一樣,躺在那張灰藍色的貴妃椅上。孟教授坐在她身邊,等著她說話。
“我不去波士頓,留在家裏,做你的新娘。”
孟教授含笑望著她,沉默著。
“隻聽說學生換工作,好跟隨教授;沒聽說教授換工作——”
“那怎麽行,”孟教授打斷她說,“你應該成為一個出色的銀行家,叱吒風雲的總裁。坐在會議室橢圓桌的首位,一張大黑轉椅上。一個眼神足以讓那些下屬——自認為帥氣的小夥子——讓他們在筆挺的西裝裏發抖……”
他沒法說下去,因為黛安的吻封住了他的嘴唇。
下學期,孟教授的確去波士頓見過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