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談得很投機。這頓在日本餐館的午飯,他們按法國人的習慣吃了三個小時。孟教授擔心伊莎貝爾錯過了她想聽的講座。她說下午沒什麽特別想聽的。或者說已經聽過了——好久沒聽到他剛才那麽有趣的一席話。
“這是我的榮幸。老實說,我還從沒對誰說過這些呢。”
看伊莎貝爾沒心思去會場,孟教授建議她去海邊。
“隻在岸邊走走,不必打濕腳趾……”
伊莎貝爾說的確誘人。兩人於是離開餐館,去了海邊。
時間是十月,海水很涼。多數人躺在沙灘上,或者在碼頭上散步。也有身著緊身衣的衝浪好手出沒在波浪之間。孟教授和伊莎貝爾走上了木板鋪成的碼頭。伊莎貝爾感興趣地望著海灘、碼頭兩側的小店鋪,還有四周悠閑的人們。
“喜歡這裏嗎?”孟教授問。
“美極了。”
“但我可以肯定,納沙泰爾湖邊更美。”
“你沒有去過,怎麽知道呢?”伊莎貝爾笑著問。
“你有科學家的思維方式,”孟教授說,“但我隻是個常人。”
兩人憑著欄杆站住。伊莎貝爾望著孟教授,等著他解釋。孟教授笑而不言。他覺得她的頭發被風吹起的樣子很迷人。
“捉摸不透,”伊莎貝爾說,“你是個怪人。”
“常人喜歡的,”孟教授問,“是美麗的,還是醜陋的景致?”
“當然是美麗的景致。”
“人們是喜歡自己有的,還是自己沒有的?”
“喜歡自己沒有的。”
“我有納沙泰爾湖嗎?”
“沒有。”
“但我有這片海灘,”孟教授停頓了一下,“所以比起海灘,我更喜歡納沙泰爾湖。”
伊莎貝爾吃吃輕笑。
“可是如你所說,常人隻能喜歡美麗的景致。所以納沙泰爾湖肯定比海灘更美了。”
伊莎貝爾大笑:“蘇格拉底!”
孟教授說他慚愧,不敢自比希臘的先賢,隻是覺得他的口氣(或者說柏拉圖所記錄的他的口氣)很有意思,忍不住模仿了一下。他們邊走邊聊,相互取笑。
“海邊這麽美,還貪心不足,想要納沙泰爾湖。”
“你們法國人到處休假,也有美麗的海灘,卻以為加州多麽神奇。”
“加州多好。天氣好,街道整潔,人人都那麽輕鬆,早起跑步——”
“我們應該換著過。”
在碼頭的盡頭,他們靠著欄杆,看了一會兒釣魚的人們。然後回了旅館。
在她房門口,伊莎貝爾停下說:“本來應該請你進去看看,喝杯咖啡。可是我房間裏有的,你的肯定也有。”
孟教授懇切地說:
“明天能見到你嗎?我不知道你的行程,不知道你在這裏呆幾天……但是跟你說話很開心。”
伊莎貝爾沒有回答。孟教授道了晚安,轉身離開。她叫住了他。
“什麽事?”
伊莎貝爾上前摟住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長吻,又推開他,帶點慚愧說:
“對不起,我已經結婚了。”
三天後,孟教授送伊莎貝爾去了機場。他回到旅館,覺得房間難以忍受,就出門去了那個第一天和伊莎貝爾去過的日本飯館。他喝了些清酒,不禁想起了《秋刀魚的滋味》裏笠智眾獨自喝酒的情節。
“戰敗了!”他挖苦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