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之夢

孟教授是一位身在美國、熱衷藝術的華裔學者,自嘲為“不寫詩的杜牧、不畫畫的唐寅、不拉小提琴的維瓦爾第”。這部小說描繪了他鮮為人知的私人生活。
正文

孟教授在英國(三)

(2015-12-23 11:48:39) 下一個

好沉悶的天氣啊。趁著午飯時間,孟教授出門散步,望著會場旁邊的英式花園感歎。這時走廊上匆匆來了一個穿灰色西服、提大黑皮包的亞洲人。看他的裝束、步態,尤其是領帶被風吹起的樣子,孟教授疑心這是自己的老朋友,在P大學當係主任的嚴教授。果然,他熟悉的嚴教授的那張寬臉,還有發亮的額頭,都清晰地映入眼簾。他朝嚴教授揮手。

“好久不見了。”嚴教授握住他的手,嘴角和眼神都帶著笑。“這地方真是個迷宮啊。若不是看到了你,我以為又走錯了。”

孟教授領著嚴教授進了會場。立刻有幾個朋友與嚴教授寒暄。會議的組織者也上前來,說可把他盼來了。下個時段歸嚴教授主持,負責介紹報告人。他忙不迭地道歉,說給大家添麻煩了。本來歸他主持昨天的一個時段,因為飛機誤點,臨時改為今天這個時段。

“不過,飛機上倒是難得的空閑,正好拜讀了諸位的大作,受益匪淺……”

嚴教授屬於學術界為數不多、但每個學科都必不可少的一種人。他在名校任教,發過多篇出色的論文,在整個學科名聲赫赫。但是人們提到他時,首先想到的不是他開創的重大理論,也不是那些經他指導、如今也頗具聲名的學生。提到他,旁人會不自主地笑起來,仿佛在說,“注意,嚴教授又要幽默了,”或者,“這個老嚴,還是那樣趕新潮!”嚴教授的論文,不論哪個課題,都必須配上新奇巧妙(用他的話說是“性感”)的標題,仿佛隻有這樣才能中和那數十頁的技術性的論述所帶來的厚重感。他的晚餐也和論文一樣。十位同事走進一家餐廳,嚴教授點的肯定是最匪夷所思的一道菜,比如說盛在形狀奇特的器皿中的、味道醇厚的烤肉或者燉肉。嚴教授對學生和同事都溫和而風趣。所以眾人都樂意不論時間,不論地點跟他交流。他習慣性地和學生在周末見麵,談研究,改論文。和孟教授不同,他深沉的目光所關注的,不是學生漂亮的臉蛋,而是他們漂亮的思路。孟教授不敢想象,這樣一個大忙人,工作狂,是怎樣分配時間,而不被家人埋怨的(嚴教授結婚多年,有兩兒一女)。這位魅力十足的學者、人際關係的藝術家、分配時間的魔法師,在諸多人品猥瑣、言談粗劣,或者舉止尷尬的華裔學者中,如同鶴立雞群。他似乎永遠奔忙於會議、課堂,以及各種活動之間。而他每到一處,都能使那裏的空氣活躍起來。所以越是枯燥的會議,越是希望能請嚴教授參加。

嚴教授和多數同行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和孟教授尤其如此。在孟教授還是助理教授的時候,他們在一個係共過事,也合作過兩篇文章。他們不是那種一起喝酒、無話不說的私人朋友。他們的友好,在於公事上的互相尊重與照顧,雖然公務之外(比如說做完報告)也找機會喝一杯。至於私事,兩個人都極度禮貌,從不閑言碎語。這是十幾年來他們關係一直不錯的原因。

下午的第一時段即將開始,組織者把話筒交給了嚴教授。他展開日程表看了一眼,又把它放在一邊,慢斯條理地說,下麵四位報告人是大家熟知的精英,他就不做多餘的介紹了。他想預先向這四位道歉。因為時差反應(可以部分歸罪於航空公司),待會兒聽報告的時候,他可能會無助地,羞愧地睡過去。

這番話語氣懇切,又有他眼睛下麵的黑圈佐證,把眾人都逗笑了。

“不過,”嚴教授接著說,“我既然是主持人,就得在本時段定個規矩。因為下午聽報告最容易犯困——是時間而不是報告的原因——所以我要求每位報告人在正式發言之前都必須講一個笑話。”

眾人的笑臉似乎都在說:“瞧,嚴教授還是那樣……”有人請嚴教授先講一個作為範例。

嚴教授推辭說他不算報告人。眾人再次要求才答應了。他講了一個這個學科兩個古老的門派相互爭鬥的笑話。笑話很得體,抓住特點把兩個門派描繪得妙趣橫生。而且隻有本學科的人才能聽懂,讓眾人感到了身屬這個學科的優越。更重要的是,門戶之爭已是陳年往事,在座的沒有誰會因為身屬某個門派而感覺不舒服。然後他把話筒交給了報告人。在活躍的氣氛中,報告開始了。

與上午的第一個報告不同,這個報告雖然也很技術性,但報告人刻意放緩了節奏,多多解釋了背景,好讓在座的能輕鬆聽下去。孟教授也的確聽到了最後。不過他恰好熟悉這個課題,所以不無失望地發現,投影一張接一張,都是他大致知道的。也有一張,看似龐雜、粗糙,卻包含了值得進一步探索的新想法。這張投影激起了孟教授研究的興致。他甚至想記點筆記,初步驗證一下。但掌聲已經響起。在答疑時間,孟教授不想和報告人展開特別技術性的討論。他匆匆問了兩個問題,和報告人約好以後有機會再探討,此事就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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