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之夢

孟教授是一位身在美國、熱衷藝術的華裔學者,自嘲為“不寫詩的杜牧、不畫畫的唐寅、不拉小提琴的維瓦爾第”。這部小說描繪了他鮮為人知的私人生活。
正文

女生黛安(五)靈感不是每天都有的

(2015-12-01 08:33:30) 下一個

黛安朦朧醒來,習慣性地摸向床頭的台燈。兩次伸手沒碰到,她完全睜開眼睛,這才不無驚奇地發現,不僅台燈,整個房間都變了樣。天花板比她熟悉的那個要高,牆壁是另一種顏色。透過淡黃色的窗簾,清晨的微光灑在窗下那張灰藍色的貴妃椅上。她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宿舍,而是在孟教授的臥室;她記起了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每一件都不可思議:他們的午餐、電影、在這間臥室的一幕,以及此後的親密。仿佛愛麗絲的漫遊,黛安想,孟教授書架上也有這本書。從下午到晚上,又到此刻,她一直呆在他家裏。她在教授的床上,在他床上過了一夜!

她小心地轉過頭,想看看情人睡著的模樣。但床的另一側是空的。孟教授不知所蹤。這件事給她的驚訝,又勝過了昨天的一幕幕。一霎時她不知是夢是醒。她拍了拍被子,又把它一把掀開——他的確不在床上。也不在臥室其他地方以及與之相連的浴室。但是門口有樓下散發的燈光。黛安看了看表——剛剛六點。他起床倒挺早,她挖苦地想。

牆上掛著孟教授的浴袍,黛安抄起來穿上,匆匆走出臥室。在走廊上,她俯瞰客廳(它直通兩層),立刻目睹了一幅不尋常的景象。一個人(依稀是孟教授的模樣)身披一條灰格子毛毯,盤腿坐在靠樓梯的一張沙發椅上,盯著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茶幾的一角立著半杯咖啡。沙發椅四周,原本整潔的地板上,胡亂擺著攤開的筆記本、散頁的稿紙,還有一張不知哪兒來的灰色長卷。有的稿紙上已經寫得密密麻麻。孟教授時而盯著屏幕出神,時而在鍵盤上敲幾下,時而抄起稿紙寫一兩行。最後他閉上眼睛,疲憊地把頭靠在椅背上。顯然,除了眼前這件事,客廳裏有什麽,樓上睡著誰,現在是什麽時間,都無關緊要。黛安走到樓梯轉角處,孟教授才發現了她,高興地打招呼:

“早上好——我沒吵醒你吧?”

黛安笑了一聲:“教授,你看起來像個修士。”

孟教授一愣。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意識到她在嘲笑他身披毛毯的樣子,也笑了:“樓下真冷。多虧了它。”

他站起身,任由毛毯滑落地上(他裏麵穿著一件薄睡袍),伸手想擁抱她。黛安側身避過,快步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孟教授跟了進來。他知道她不高興的原因。但他沒有道歉。

“我醒得太早,睡不著,就做了一會兒研究。你不會不高興吧。”

他是教授,黛安想,當然得趕工作。她有點慚愧。

“對不起,昨天晚上不該纏著你看那些電影。截止日期是什麽時候?”

“截止日期?”孟教授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以為自己正忙著的,是類似改考卷的事情。“沒有截止日期。”

黛安抬起頭,斜著眼睛看著他,以表達自己的不快。

“不但沒有截止日期,”孟教授抱住她,親著她的頭發和飽滿的額頭,“而且連會花多少時間,最終有沒有結果,我都不知道。這就是我的工作!”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不加戒備的坦誠,那是對自己的愛人講自己鍾愛的事才有的。雖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黛安似乎瞥見了這位教授,她的情人,在課堂上見不到的一麵。

“那麽教課呢,教課不是你的工作嗎?”

“教課是累贅。”

“嘿!” 黛安不知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當著你的學生,說這種話。”

“不光是我,許多教授都持這個態度。”

“那麽上學期那門課,我們一百多人,都是累贅?”

孟教授說:“不,課是有必要的。沒有那門課,我也遇不上你。”

“現在討好我,” 黛安說,“晚了!”但她也沒有拒絕他的擁抱和親吻。

“告訴我:你剛才那麽專心,在忙什麽?”

“我說過了:研究。”

“什麽研究這麽重要,必須天不亮就做?”

“我不能告訴你。”

“怕不是在網上看什麽亂七八糟吧——”

“研究,”孟教授打斷她說,“顧名思義,是在黑暗中摸索——所以不能等天亮(黛安一笑)——是挖掘以前不知道的知識。如果我都知道了,現在就能告訴你,那還研究什麽?”

這話也不無道理,黛安想。她的臉上多了好奇。她問:

“我的意思是,你在研究什麽問題,希望得到什麽成果——可以大致講講吧……啊哈,你不屑跟我說,因為你的研究如此高深,我這個小本科生不可能理解。”

“不,最優秀的研究,它的核心想法,是路人都能懂的。”孟教授看黛安舒服地依偎在自己懷裏,停頓了一下。“我不想告訴你,一來怕你厭煩,二來我也比較迷信。”

“迷信?你,一個科學家?”

“研究像是在神靈麵前拿東西。弄出了太大的聲響,神靈不高興了,就什麽也拿不到。”

“我喜歡這個比喻,” 黛安取笑說,“教授的意思是,他不但優秀,而且如此謙虛!”

“別閑話了,吃早飯是正經。”

早飯有孟教授喜歡的果醬麵包、黛安喜歡的燕麥粥,還有兩個人都喜歡的柚子汁。孟教授大吃大喝,胃口很好。黛安還是追問他。孟教授意識到她在乎的,不是研究的具體課題,而是它為什麽有如此魔力,能在今天,在淩晨四點,把他從她身邊拉下樓去,鎖在電腦前。他說:

“正因為是今天,因為你,才這樣的。”

“我不明白。”

“研究需要靈感,”孟教授看著她的眼睛說,“靈感不是天天都有的。”

黛安沒再問什麽。她埋頭吃燕麥粥。從來沒有恭維讓她如此滿足過。

早飯後,黛安告辭,孟教授開玩笑說:

“你消失了二十個小時,室友不會報警吧?”

“她整天和男朋友在一起,哪會注意我。”

黛安回到宿舍,開門進屋,一股酒氣撲鼻而來。客廳淩亂不堪,地板上足有五六隻啤酒瓶,桌上的一個紙盒裏還剩兩片比薩餅。估計都是室友克萊爾和她的男朋友昨天趁黛安不在時消耗的。克萊爾是個高個子的金發女孩,長相、身材都很吸引人。可她的性格和誌趣黛安不敢恭維。兩人做了三年的室友,能夠相安無事,除了都有向對方炫耀的資本,還因為她們在黛安的要求下製訂了幾項鐵的紀律,比如說,考慮到牆壁的厚度,不準帶男友回宿舍過夜等等。

黛安避過啤酒瓶,走向自己的房間,卻又有了一個發現:克萊爾的房門半開著,床上躺著的依稀是她和她的男朋友,一直睡著,連黛安進門也沒察覺。黛安明白克萊爾的用心。她帶男友回家,甚至沒把房門關嚴,是為了向黛安炫耀,這位若即若離的男生終於被她征服了。這位屬於克萊爾喜歡的體育型。但他目光不呆滯,還帶點害羞,似乎怕配不上克萊爾。黛安也認為,這位算是克萊爾那堆男朋友當中的佼佼者了。克萊爾和他約會過多次,大概他不夠主動,關係一直原地踏步。有趣的是,黛安留在孟教授家,可能正促成了克萊爾的好事——他們喝到半夜,看黛安沒回來,幹脆放縱了情懷。可笑克萊爾不思感激,還想炫耀自己的小甜心。她違反了紀律,黛安想開個玩笑,以示懲罰。她沒回房間,而是轉過身,輕手輕腳走出大門,鎖上它,然後邊拍門邊喊:“克萊爾,克萊爾,請開開門,我忘帶鑰匙了!”她能想象兩個人猛然驚醒,手足無措,甚至滿地找衣服的窘態。他真夠害羞的,黛安想,沒有六瓶啤酒幫忙,連克萊爾也哄不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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