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拉幾句黃安

新年頭一天，不知道該幹嘛，居然聽了一下午的黃安。

剛上初中那會兒過春節，滿大街放的都是《新鴛鴦蝴蝶夢》，每家電視裏放的都是展昭。學校裏熊孩子一張嘴就是“狗頭鍘伺候”。我當時還納悶兒，為啥別的角色——比如說包青天包大人一張嘴就能聽出來是現場錄音（因為參雜了背景音）——怎麽一到展大俠就背景音全無呢？原來人家展大俠是香港人扮演，台灣本土的電視劇，不可能上來就”雷雞母雞藕稀飯賓果啊”。

當時大陸流行的港產電視劇甚或電影，比如說《上海灘》《賭神》什麽的，全是台灣人配音。所以那時候我根本搞不清四大天王什麽的究竟是台灣人還是香港人……還記得給周星馳配音的內台灣哥兒們吧。

內啥，題外話了。咱再回頭說說黃安和他的《新鴛鴦蝴蝶夢》。這哥兒們一開始出道的時候主持人。後來成了流行歌手，後來又信了佛，後來又惡了台灣，隻好跑回大陸，又做了主持人。瞧這軌跡，當年他在台灣大紅大紫的時候，可曾想到有一天會在大陸安家落戶？你看他現今在娛樂節目裏油腔滑調，可想到他也曾寫過“點起千燈萬燈點燈的人，要把燈火傳給人”這樣的詞句？

他在八十年代末曾推過專輯，《一切從頭》、《初戀的故事》，反應平平。時隔數年，這張《新鴛鴦蝴蝶夢》才讓他大紅大紫。當然，你可以說是《包青天》紅了《新鴛鴦蝴蝶夢》，我也可以說是《新鴛鴦蝴蝶夢》成就了《包青天》。總之，這是一套捆綁銷售，win-win situation。

《黃飛鴻》有《 男兒當自強》。《上海灘》有浪奔浪流萬裏滔滔江水不休。電視劇火，片尾曲紅，這是內個港台劇盛行年代的特有現象。後來國內對好萊塢放開市場，《泰坦尼克號》、《獅子王》呼啦一擁而上，我們介幫土鱉才聽到什麽My heart will go on、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之類的洋垃圾。內啥，垃圾嘛，隻有包裝捆綁起來，才好容易忽悠出去，對吧？

如今港台劇早已風光不再，就連好萊塢也失去了當年的光環。網絡時代，一會兒lady gaga一會兒江南鳥叔，我老人家早搞不清明天會吹什麽風。或許真理隻有不變的那麽一條，那就是純粹以賺錢為目的的玩意兒都不會長久。

要說過去那會兒流行歌曲很奇葩。既有郭富城那種蹦來蹦去的《對你愛不完》（還記得郭天王的眼睛從頭發縫中間凝視著你然後手掌晃來晃去麽），也有村頭流氓般《纖夫的愛》（其格調之低下讓人瞠目），偶爾還穿插了《阿蓮》這樣的偽民謠、《同桌的你》這樣偽校園民謠。所以《新鴛鴦蝴蝶夢》一出來就顯得很特別：既有李白的唐詩，又有千百年沒完沒了才子佳人式的詠歎。最重要的是，在編曲上，以西化樂器為主，民族樂器為輔，混雜在一起演奏東方旋律。這就讓整首歌曲透著一股半文半白的古怪調調。在偽古典中參點兒現代式的通俗，剛好迎合大眾的某種複古情緒（好在《包青天》是古裝戲，要換成黑幫片就必須配上滿是地痞流氓江湖氣的滔滔江肥爸休）。

其實這種偽裝複古是當時許多流行歌曲的重要特征。想想《新白娘子傳奇》的《千年等一回》《雪山飛狐》的《追夢人》吧（格調雖然高了些，但羅大佑同學亦不能免俗），直到日後周傑倫的《七裏香》《東風破》之類的東西，也是這套內核。

不得不再提一句周傑倫。丫最開始紅的是《鬥牛》《愛在西元前》各種偽西洋，忽悠小崽子的都是。《雙截棍》也是中國風+R&B的混搭。到中期不行了，小崽子們見異思遷啊。怎麽辦，學學前輩，也往偽中國風上靠吧。於是就有了沒完沒了的《東風破》《七裏香》《青花瓷》《菊花台》《千裏之外》……後來他和他的小夥伴其實是不停複製自己那桶商業垃圾。《牛仔不忙》算是個典型。但大眾埋單程度就遠不如曾經的《愛在西元前》。所以即使是流行，也怕一味的複製。

再回頭說黃安。《新鴛鴦蝴蝶夢》在他作品中頂多是中等偏上，但卻讓他大紅大紫。比他早紅幾年的鄭智化也是這樣。你看看有多少人聽過《水手》有多少人聽過《星星點燈》又有多少人聽過《墮落天使》《麻花辮》（這是他個人精選集的第一首）。假若瘸子想透這層道理，他們就不會把自己局限在都市風和偽民謠裏了。沒辦法，這就叫流行，popularity，永遠和作品本身質量沒有絕對關係。

在《新鴛鴦蝴蝶夢》之後，黃安也同樣開始像病毒一樣自我複製。其後的《救姻緣》《明明知道相思苦》基本上都是這路貨。可這樣不行。那個叫做娛樂界的圈子，其實一點都不娛樂。很正常，油水多，自然就不好混，極度competitive，一般人根本消受不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黃安開始向佛。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這也可以叫迷途皈返。

其實也就在《救姻緣》這張專輯裏，便有好幾首透著些許佛性禪意的作品。按理說這樣的作品不應該在流行音樂裏出現，就算出現了多半也不會有人理睬，然而當時偏偏就還紅了。現在想來，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專輯第一首是《明天會吹什麽風》。先附上歌詞：
 

別問我來自何方

我們都是少年郎

離開了故鄉，隨風四處飄蕩

反反複複中，走過春夏秋冬

男男女女中

今朝一次決雌雄

走吧走吧你我的相逢，就像那一陣風

劈啪劈啪我的心兒碰碰

我越來越是不懂

明天會吹什麽風 哎呀呀！！

也許你不會我的歌，如同你不會做我的夢

一人一個夢夢中何必相同，從此一生仍西東
 

你說這種歌詞，他到底講的是嘛？我現在也不敢說很懂。琢磨著大概就是說這過日子吧，咱各過各的，誰也別窮攪和誰。曲調其實很歡快，尤其是開頭兩句“別問我來自何方，我們都是少年郎”輕浮中還帶點氣勢。我們當時十五六歲的初中生，懂個屁啊，有事兒沒事兒還天天就在嘴邊兒哼著。現在似乎有些明白這歌是啥意思了，卻再也沒人聽了。

第二首是《君莫攀》。詞寫的不錯，尤其是第一段：
 

君莫攀，攀我太心偏，今日相見一曲上青天。

紅紅的花兒開在誰家門前，恩愛隻在一時間。
 

聽見沒，“恩愛隻在一時間“。《新鴛鴦蝴蝶夢》裏還“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溫柔同眠”呢。所以這首《君莫攀》不但論曲調沉蘊了許多，而且那意思愈加晦暗。所以，就不像鴛鴦能流行起來。
 

結論在於：人民大眾辛苦一整天，人民大眾需要塗滿黃油的爆米花。
 

第三首《東南西北風》。歡快，明了，滿是少年人的輕浮，又是情歌調調，所以，紅了。

第四首《救姻緣》。倒是挺好聽的，可惜卻跟《新鴛鴦蝴蝶夢》雷同。這麽說吧，假若先有《救姻緣》後有《蝴蝶夢》，那到底哪首紅那還真不一定。所以說timing很重要，機緣很重要。

第五首《樣樣紅》。好聽著呢，歌詞那叫一悲，但卻紅了，紅個一塌糊塗。世事難料，有時候還真無厘頭。

你看黃安第一段怎麽起興：“青春少年是樣樣紅，你是主人翁；要雨得雨要風得風，魚躍龍門就不同”。怎麽樣，是不是很像若幹年前的自己？

到了第二段，還是青春少年，還是樣樣紅，但卻成了“可是太匆匆”。中間還夾上一段直白無比的“榮華富貴飛呀飛，何時放下歇一歇”。怎麽樣，有多像如今的你？別不好意思，我就覺得挺像我的。所以心裏才覺得悲。咱普通人就這點能耐，總以物喜，總以己悲。屁股決定腦袋，悲喜都蹲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罷了。

最後結尾到不乏浪漫：“願用家財萬貫，買個太陽不下山”。可惜也隻是個“願”罷了。有了家財萬貫，十有八九都西門慶去了，哪有什麽鳥心思太陽不下山。

記得當時剛聽這首歌，是一家遊戲廳的門口。也許是因為遊戲機裏的喊殺聲幹擾，我居然把頭一句聽成了“青春少女是樣樣紅”。當時我剛懂一點青春期生理知識，心想這歌真敢唱啊……
 

忍不住附上歌詞：

青春少年是樣樣紅

你是主人翁

要雨得雨要風得風

魚躍龍門就不同

青春少年是樣樣紅

可是太匆匆

流金歲月人去樓空

人生渺渺在其中

榮華富貴呀飛呀飛

世上的人呀追呀追

榮華富貴呀飛呀飛

何時放下歇一歇

能不能願晝吉祥夜吉祥

願用家財萬貫

買個太陽不下山
 

接下來的《世間人》，簡直是在直接勸人出塵世破紅塵，極具負能量。那都不叫毀你三觀，那叫讓你直接死機清零。其不能紅簡直是一定的。然而同樣充滿負能量的《樣樣紅》就紅了，我實在是搞不懂。最匪夷所思的是，當時我們縣裏但凡有卡拉OK洗頭屋之類開業，大夥兒就都去縣電視台點這首《樣樣紅》。估計大夥兒當時就是覺得歌名很吉利，樣樣紅，基本等於“888”。但至於歌的內容到底唱個啥意思，who cares？

附《世間人》的歌詞：
 

我是個世間人

茫茫的走前塵

天地能容我幾分

能容我一個人

心頭的風聲雨聲

何必亂乾坤

我是個世間人

心頭事亂紛紛

不是愛就是恨

煩惱深又深

心頭的風聲雨聲

請你等一等

千人千般苦

苦苦人生譬如朝露

如此來

如此而去

短暫的人生如此而已

生滅無常的世界

何必去分別

我是個世間人

茫茫的走前塵
 

第七首《絕配》，乏善可陳，不提也罷。
 

第八首《回頭是岸》，曲調沉緩，勸人入佛的，請看這段詞：
 

欲海最無邊

欲壑最難填

提起雲遮天

放下是紅蓮

見山又是山

見水又是水

誰是我是誰

今生不傷悲
 

怎麽樣，簡直就是佛家偈語。

第九首《風風雨雨來時路》：
 

風風雨雨來時路

無奈轉來轉去停不住

四海五湖

洗不盡的苦

話兒沒說 眼已模糊

風風雨雨來時路

無奈轉來轉去停不住

是醒也苦

是醉也苦

他日重逢 天涯何處

人間悲歡離合

易如反掌

看那青山綠水

一路別來無恙

總是要說太長

不說太難

今生將隨風流轉
 

要說這歌旋律還有編曲都挺好聽的。但揍是不紅。至少沒有《新鴛鴦蝴蝶夢》《明明知道相思苦》《妹妹我愛你》之類發嗲的情歌紅。

那句“看那青山綠水，一路別來無恙”，唱的人心有戚戚焉。

最後再來一首《傳燈》，算是壓軸。這歌並沒有收在《救姻緣》的專輯裏。雖然也是講禪勸佛，但卻悲而不涼。這一般人很難做到。論編曲甚至還有點印度風。當年這歌半紅不紫。我知道這歌，其實還是通過我們縣那奇葩電視台：當時有好多奇葩畢業生，把這首《傳燈》點給了他/她/他們的班主任……所以我把歌詞貼出來，您給幫著鑒定鑒定，看看適不適合我們縣電視台：
 

誰人在流淚/人心不如水

潮來潮往/相思已成灰

唐詩三百首/篇篇為情愁

情愛不重/就不生娑婆

一份恩情/一份憂愁

黑暗中的一個人/誰來燃起一盞燈

洗我前塵/快我平生/永不見黃昏

點起千燈萬燈/點燈的人/要把燈火傳給人（repeat）

 

怎麽樣，就這歌兒就這詞兒，你好意思點給班主任點？我們那皆畢業生就好意思點。說到底，我們內些年念的內些書，其實都白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