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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中的水晶球(14)

(2015-03-25 18:09:50) 下一個

烽火中的水晶球(14)

14、痛失水晶球

第二天一放學,“屁彎”突然大聲宣布,“想打彈子的跟我走!今天我讓你們開開眼界,看一顆真的‘龍珠’!”他把水晶球放在課桌上。水晶球在斜陽照射下那奇幻的光彩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男孩子的目光,於是呼呼啦啦一大群一起跟著來到了老地方。

很快戰場就擺開了。但是“屁彎”好像打得並不認真,他對後麵跟過來的彈子並不擊發,隻是把水晶球拋來拋去,吸引著大家跟著他轉,但眼睛卻老朝著日本學生的那棟樓瞅。那邊的學生也放學了,小龜田跟另外幾個日本學生也靠著欄杆朝這邊望。“屁彎”就時不時地把水晶球舉得高高的,嘴裏還大聲叫著,“看啦,看啦,真正的龍珠!誰把它吃了就算誰的,我說話算話。”

他的話說的讓我心驚膽戰,生怕成了真。

果然,小龜田朝這邊走過來了,同他一陣的還有兩三個日本學生。

“屁彎”忙把手一擺,對同學們說,“我們從頭開始吧。”說完,他像往常一樣,帶頭把一顆彈子放到了圓圈中心,但這回是一顆普普通通的玻璃彈子。也像往常一樣,追著打他的彈子一顆也沒有打中。就在“屁彎”準備回頭收拾這些彈子的時候,斜刺裏一顆鋼彈射了過來,把放置在中心的玻璃彈子擊飛了。

龜田得意地吃掉了“屁彎”的彈子,又吃掉了其他散在四處的彈子,把自己的鋼彈放在了中心。現在的“莊家”成了小龜田

“屁彎”一見,一把把我拖到場子外麵,興奮地手都抖了,說,“快,快,快幫我把指頭綁好。”

我跟他一道用橡皮圈給他右手中間三個指頭綁齊了,他活動了一下手指關節,不慌不忙地站在白線外,左手像捏田螺似的捏住了我的水晶球,稍一瞄準,右手三個指頭便一起發力,“嘭!”,鋼珠像吃了一驚,被擊得直跳起來,飛出了場外。“屁彎”三步兩步直奔鋼珠,一把撿起來,再掉臉來找我的水晶球,但發現水晶球已沒有了。

我也急了,衝到場子裏,滿地找我的水晶球,就是找不到。它到哪兒去了呢?再一看,原來被小龜田踩在了腳下。

我喊,“‘屁彎’,在他的腳下麵。”

“屁彎”走到小龜田跟前,握著小龜田的鋼珠,說,“我拿你的鋼珠換回我的那顆母彈。你腳下還踩著我的龍珠呢,請你腳讓一讓。”

龜田鄙夷地看著“屁彎”,彎下腰從鞋底下撿起水晶球,擦去上麵的灰土,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掉臉走了。

“喂喂,”“屁彎”大聲叫,“你把龍珠還給我,你怎麽‘痞’呢?”“痞”也是南京話,用今天的話就是不守遊戲規則的意思,說著就跑上前要抓住小龜田。但是小龜田的那幾個日本同學已經擋住了“屁彎”,擺出了打架的架勢。

“屁彎”站住了,其他的男孩子也統統站住了。

他們都明白,對麵站著的是日本人,誰都不敢動。

我腦子轟的一下,知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屁彎”發誓賭咒連個屁都不是。我回家怎麽對爸爸媽媽說?阿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一想到這裏,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我突然衝到小龜田的麵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在他手裏有我的水晶球:“你還給我!你還給我!這是我的東西!‘屁彎’,你告訴他呀,這東西是我的!”我發了瘋似的喊。

對我的突然出現,小龜田先是一愣,大概他從來沒曾碰到過一個中國小孩敢於當麵衝撞他,更何況是個比他矮半個頭的小孩,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從嘴縫裏蹦出了一聲“八嘎!”隨手一拳狠狠打在我眉心的鼻梁上。我仰麵倒在了地上。眼睛、鼻子又酸又痛,弄得我滿臉眼淚,鼻腔裏一股熱流嘩嘩的流淌出來。

“血!血!”同學們驚慌地喊起來。

我痛得捂著鼻子,在地上扭動著身子,大聲哭起來。

“快,快去報告老師!”

“報告老師去呀!”

“啊耶,汪應果是個沙鼻子。”

“把他扶起來!”

“‘屁彎’,你攙他的那隻手。”

同學們七嘴八舌、七手八腳把我半扶半抬地送進老師辦公室。

“文老師,文老師,汪應果被人打了!”同學們紛紛告狀。

“汪應果怎麽啦?怎麽給打成這樣?”是文老師吃驚的聲音。

“是小日本人打的。”

“你們怎麽跟日本學生搞到一起去的?”

“不是我們找的他們,是他們來逗事!我們玩得好好的,他們把汪應果的龍珠搶跑了,還打人!”

我試著睜開了眼睛,透過淚水,我看到地上有點點的血跡。我覺得鼻孔裏堵得厲害,像流著鼻涕,便用手去揩,這一揩不要緊,把我嚇了一跳,我手背上全是血,我被自己的血嚇著了,又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文老師安慰著我,“先坐這張椅子上,你靠著椅背,把頭仰起來,一會兒血就不流了,不要怕。”

聽了文老師的話,我安靜下來了。文老師用辦公室的臉盆打了盆冷水,然後把毛巾打濕了,蒙在我的眼睛和鼻梁上。她又撕了一條習字本裏的毛邊紙,卷了兩個小紙卷,塞在我的鼻孔裏,招呼我“張嘴吸氣。”我的鼻子立刻覺得舒服多了。透過毛巾和鼻翼兩側的縫隙我能看到一點外麵發生的事情。

乘著我靠在椅背上止血的時間,文老師問了同學們事情的經過。

“你們說的龍珠是個什麽東西?”文老師問。

“就是,就是,就是個大大的玻璃球。”“屁彎”用手比比劃劃了半天,也沒說清楚。

我更正說,“是水晶球。”我的聲音嗡嗡的。

“什麽?水晶球?”文老師有點驚訝,“做什麽用的?”

“我也不知道。”

“你從哪兒得來的?”

“我媽媽給我的,我小時候一直玩的。”

“‘小時候’,‘小時候’,”文老師學著我講話的口氣,笑的樣子很活潑,“你現在大啦?”

我不知道什麽意思,我當然已經長大了,但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文老師又轉身對同學們說,“好吧,同學們,你們都回家去吧。汪應果我來照看,我想他的血現在應該已經止住了。”說著取下了蒙在我臉上的毛巾,輕輕取出塞在鼻孔裏的紙卷,仔細擦看著鼻孔,確信血完全止住了,才開始擦拭我臉上的血跡,她的動作很輕很溫柔,特別是在我兩個鼻孔的附近,手指捏著打濕的毛巾一角,一點點,一點點地蹭。她的臉靠得我很近,我的臉上都能感受到她那輕微的氣息。跟一位我十分喜歡的女老師的臉靠的這麽近,這在我是第一次。我十分害羞,十分緊張,臉大概又紅了,我不敢呼吸,不敢動彈,渾身都在出汗。

“你怎麽這麽熱?怎麽額頭上還在冒汗?”文老師問我。

她這麽一說反而弄得我周身更熱了,我就覺得自己的臉漲得仿佛要爆裂開來。

文老師大概看出我的緊張不安,笑笑說,“你這個孩子呀,臉皮太嫩太薄,我還是第一次遇見。”然後她讓我自己到臉盆裏洗手,幫我擦幹了,才叫我重新坐下,說,“來,你把詳細經過告訴我,看看有什麽解決的辦法。”

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文老師想想說,“這件事涉及到了日本學生,是有點麻煩。不過碰巧明天上頭派人來視察學校,是個叫伊藤的日本人,他順便還要到我們班級參加一個同學的送別會。這個同學的爸爸是現在政府裏的大人物,現在要離開南京了。他跟伊藤聽說是東京留學時的同學,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伊藤代他爸爸親自來參加班級為他女兒開的送別會,會後就把她帶走,這也算是給足這位老同學的麵子了。這樣吧,明天我找機會跟伊藤說一下,讓他出麵可能要好一些。”

文老師說的這些雖然是大人們之間的事,但我能聽懂。我知道我們班有個女同學要走了,隻是不知是誰?我也知道這個班裏有的同學的家長十分高貴,不像我家這麽窮。

文老師又問,“你能把那個水晶球講得更清楚一些嗎?”

我點點頭,就在桌上拿了根鉛筆,找了一張廢紙在上麵畫起來。

文老師拿起我的畫細細端詳著,又問,“這個球你們家是不是過去放在帽子頂上的?”

這個我並不知道,我也從沒有看見過,但是文老師一說到“頂上”,就讓我立刻想起爸爸和三姨都提起過的“頂”字了,我馬上點頭說,“爸爸跟三姨都叫它‘水晶頂子’。”

“哦?”文老師有點吃驚,“你爸爸過去是做什麽的?”

“開軍艦。”我脫口而出,因為這個我早就知道了。我還能記得當年爸爸媽媽跟吳振南、王壽廷伯伯帶我去上海黃浦江邊一個叫高昌廟的碼頭遊玩的情景,那一天他們講的全是開軍艦的事。但是我不知道文老師問這個幹什麽,我隻擔心我的水晶球,我難受地說,“我爸我媽都一再關照我不能弄丟了,現在我怎麽回家……我……”我幾乎又要哭了。

“哦——”文老師好像立刻明白了什麽,不說話了。她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半天,從她那清澈的眼睛裏顯露出十分複雜的神情,我說不清是吃驚、訝異、擔心、同情、還是什麽說不出來的東西,停了好一會兒,才說,“汪應果,這個口我很難開啊,是禍是福,我不知道啊。你讓我再想一想。這樣吧,你哥哥好像來找你了,你先跟他回家,要是你爸爸媽媽問起來,你就讓他們來找我,我會跟他們談的,你放心回去吧。”

文老師的話讓我輕鬆了不少,我謝過老師,心裏仍然懷著期望。我再也沒有想到,從這一刻起,我跟文老師已經是接近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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