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久彌堅《北方的白樺樹》
——讀汪應果先生新作後感
進 生
仔細地閱讀了汪先生的《北方的白樺樹》,那“經久彌堅”四字便油然地出現在腦海,概括著我的讀後感。非常感謝書中有那樣兩章,文字攝魂攝魄地描寫了十二月黨人起義事件:05白樺樹下的倩影;06十二月黨人的妻子(65頁-98頁)。
我注意到了授課者用加重語氣說出的話語:
“在近衛軍廣場上響起了“十二月黨人的呼喊:‘是憲法大,還是沙皇大?’”
“喚醒俄國”!
“一場劇變是勢在必行的。我們所需要的隻有勇氣。我們可能的悲劇結果將成為後來人的教訓。我們將會犧牲,但會留下典範。”
感謝作者如此卓越地在二十一世紀的漢語長篇裏複活了高貴的十二月黨人的妻子,能聆聽她們發自肺腑的呐喊。
“整整一個世紀,俄羅斯所有最偉大的作家,普希金,屠格涅夫,車爾尼雪夫斯基,托爾斯泰,契科夫……都在她們的麵前低下他們那高貴的頭顱”。今天,即便俄羅斯人因為沙皇遭遇了一個比他更惡棍的列寧的血腥,並從自己切身的近七十年的噩夢中醒了過來,重新為沙皇立碑,像是兩害相較取其輕,但談到俄羅斯文學時,十二月黨人和他們的妻子們的形象永遠屹立在廣袤的俄羅斯原野上,並且同百萬新的曆史陪伴者-共產主義社會的受難者一起,永遠驚醒著俄羅斯。
《北方的白樺樹》這部長篇,由曆史的過去走來,凝神地站到了這個國家今天所處的十字路口,它憑良知,告知往哪裏去才是麵向朝陽。所以依然屬於當今的年輕一代。時間並不能摧毀掉他寫下的這些“細節”,反倒在一再地實證、複製著;眾生社會的經曆也在宣告這些細節的“真實”,甚至連“絕對真實”也在發展的鏈條上獲得活力,再不是奢求,可望不可即。這真是一種奇特的文學景象,即便寫下這些細節時,“心為之顫栗”。
細節之一:
《北方的白樺樹》23頁裏(01發配路上16頁—30頁)因一本日記被同學告發而成為右派的事。因為日記裏“記載了他對時局、對農村統購統銷政策的許多看法,記載了他家鄉農民的艱苦生活狀況。”寫日記的是書中的第一人稱“我”的寢室室友,叫陸文舉,陸文舉日記裏偶然記下了“我”的幾句話,便差點讓“我”成了右派,好在“我”堅決否認,才表麵上過關。寫日記的當然是右派了。
因這日記事件,《北方的白樺樹》裏因此有相當的篇幅介紹了那幾年農村的“統購統銷政策”造成餓死人的境況(之後在18彭總身邊的劉姐253頁-270頁也有相當的文字介紹)相信現在的年輕人知道這個詞語的準確含義的也不會多。前不久在微信圈裏讀到一篇散文,卻寫下了“三年自然災害”這麽個詞語,簡短的幾個字,透出對幾千萬生命被虐殺的冷漠。類似的曆史認知,尤其是真相大白的,比如“雄赳赳氣昂昂的抗美援朝”也已經可以歸入這一類。但對我來說,對用自己的血肉投入這場戰爭的軍人們、支前民工們當然依然滿懷崇敬,他們是“為國而戰”、犧牲也是真切的“為國犧牲”,倒在或沒倒在異國他鄉還落個受惠者給冷眼—這包括那更淒慘地遭受侮辱的曾經的“誌願軍戰俘”,他們使得將軍榮耀,自己卻連人格都遭受權貴設計的冷血踐踏。如此的“政治”不該波及他們的滿腔熱血,但矯正認知也是不讓子孫後代重蹈覆轍。誰會願意將自己的兒女如此填塞進戰爭的血口,卻讓曆史冷嘲是個錯誤?
這些“細節”,分明地有著這樣的特點:它們既具有可追溯性,因此用它們來觀照曆史,便不動聲色地就剝出曆史的真相;它們又具有前瞻性,檢測這些曾經的細節在今天的“活性”,便能知道今天在發生什麽,明天或不遠的將來還會出現什麽景象—如果“科學地”、“持續地發展”下去。
“細節”當然是人物的細節,《北方的白樺樹》裏的不幸的人物。他們的可追溯性,在於他們沒有哪一個是孤例、罕見的,他們是一個龐大群體裏的普通一員,時代長軸上綿延著的人物,這個民族浪淘盡的不滅的靈魂。
我這裏換個角度看。細節之二:
1825年12月黨人的起義失敗,是沙皇直接決定了這批起義的十二月黨人的命運。
1957年的反右,這百萬右派分子的命運又是由誰直接決定的呢?代表“組織”在處分書上寫下結論的“就是屎球蔡一個人”,一個新任的“黨支部書記,專門從外班調來的,為的是加強反右鬥爭的領導”,因為球場上的臭球而得了這麽一個綽號,“我記得,屎球蔡有一次當眾失口對周季斌(學生中唯一的一名校黨委的委員)講到,“這兩天我光是寫同學們的組織結論就把我的手寫酸了,腦子裏麵的詞都用光了。”(01發配路上)多少人的一生的命運就如此被扭曲在一個人渣的筆下。而“周季斌”因良知的覺醒不肯沆瀣一氣憤而退黨也慘遭迫害。
這個民族就是從57反右那時起真正開始"夾著尾巴做人"的跨世紀長征。刺刀﹑鐐銬和偽善的宣傳﹐迫使整個國家和人民投入了近半個世紀的聰明才智與勇氣去逢迎。
逢迎當然不該僅僅是逢迎一代的事情。那麽,紅一代是如何培育出紅二代的呢?
《北方的白樺樹》裏也有這樣的細節。
10智鬥史建軍(132頁-140頁)。史建軍,史副書記兒子。“上大學的時候,他爸通過內部保送的管道給他挑了一所好學校,但他不好好上,最後退學了……這所師專是他爸給他找的最後一條路,他還在瞎折騰。”
史建軍如此展望他的前程:
“我爸說了,我的前途早就安排好了,毛主席有過一個講話,說天下是交給我們的。……我最近又聽到一個內部消息,說主席為我們這些人已經安排了一條‘快捷道’。‘快捷道’你懂不懂?就是所有的學曆、職務都為我們敞開大門,加速進行。有朝一日,我想要北大就有北大,想要清華就有清華,我要想當副博士就有副博士的帽子給我戴上。我今天還是什麽研究所裏的打雜工,明天我就能當上也許是教育部部長什麽的。這就是‘快捷道’。你說我還要努力做什麽?你還真以為我會把這所破學校放在心上嗎?”
今天,便能明白,為何還會有“五毛”、欽點的“周帶魚”之類人物,應運層出不窮。
這個細節,推動的就不僅僅是《北方的白樺樹》裏的情節了,還決定了該書男主人公最後令人唏噓的結局,如今大陸的社會現實,也是在它的推動之下才有如此麵貌。
《北方的白樺樹》,書中有美與力的享受,她將經久彌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