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風 記
一、在末日審判門檻前的一點人生感悟
作者的話:我得了中風後,我的遠方親人、師友以及眾多弟子們都給我發來了問候,而且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又會發來問候,對我極為關心。對此我感到萬分的溫暖,為了表答我的謝意,我想寫點康複過程的體會與諸位交流,以避免空洞的回複(我不敢保證能否寫成,畢竟大腦受傷文思阻滯)。下麵的這一篇是寫我瀕死前的意識活動,闡明了我對人生終極問題的思考和我的價值觀,其中涉及的問題有點像是二十世紀以來世上最聰明的大腦對終極價值思考及人們對彼岸摸索的濃縮版,也融入了我個人的思考和抉擇,可能會對與我同道的弟子們有點啟發。我寫它也是為了防備二次中風意外開掛(醫生說隻要天天服藥可能性很小),此文就會成為我給弟子們的最後囑咐。
今年陰曆狗年春節,我中風了。病勢突然而迅猛,在等待救護人員抵達的過程中,我經曆了短暫的瀕死體驗,當時的意識還是清醒的,但不祥的麻痹感向全身蔓延,由頭頂沿著脊椎下行的神經顫栗使我微微顫抖,我的身體仿佛被黑洞拖拽往左側傾倒,沉重的睡意壓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好想睡啊!我知道中風的巨大危險,我懂得在80歲上得第一次中風的死亡率很高,我猛然意識到前麵極有可能就是死亡!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震驚於它到來的太快,讓我毫無準備,猝不及防:我還有好多事沒來得及做啊,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麵對著死亡的門口,最先湧進腦海的是親情的巨浪,我的親人們,我不能跟你們一一道別了,往昔的情景像旋風般撲麵而來,化作了一股巨大的痛惜之情,那曾經付出的愛成為我的慰藉,那往日裏我做得不周的地方,都成了我的悔恨之痛,我痛惜自己失去了補救的機會,真希望上帝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重新做過。激情過後,開始冷靜下來,緊接著第二個湧浪已到眼前,我迅速回顧了自己的一生,給自己做一個總結。我想我一生隻做了兩件事:一是作為教師我教了將近五十年的書;二是我出版了十六、七本著作,還有一百數十篇論文及各類文章(不包括網絡文章),著作中大部分是學術方麵的,也有長篇小說和文化散文。對於頭一件事,我想,放在哪個社會,這都絕對是積德積善之舉吧。因為我的學生早就超過了孔子的“弟子三千”,他們中有中學生、 大學生、碩士生、博士生,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其中不乏做出傑出貢獻的人才。回顧起來,令我倍感心安的是我一生堅持有教無類,對貧苦或所謂“剝削階級家庭”受歧視的子女完全一視同仁,且盡其所能多有照顧,為此我記不清受過多少次組織的嚴厲警告和群眾的批判!我那時很年輕,說不上有多高的覺悟,細想起來,完全是出自我做教師的本能,因為隻要我發現這個孩子是可教之才,我就打心眼兒裏愛她們,喜歡他們。我的確在教育工作中傾注了我對學生全部的愛。因為我知道,這些孩子,你今天給她一滴關愛的甘露,明天她就會開成漫山的鮮花,化作參天的大樹,從不會出現一頭白眼狼。至於我的著作,無非是堅持說了真話,用我師弟朱棟霖教授的話來概括 ,“綜其一點,無論學術研究還是文學創作,汪應果思考的焦點都不離對中國特色專製主義的深刻揭露與批判。”(引自朱棟霖:“在汪應果先生從教50周年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這當然也跟我搞的專業——中國現代文學有關,反封建專製主義就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主軸,這是由魯迅、巴金、曹禺等一批拓荒者所開辟出來的道路,抽去了這一條,中國現代文學就沒有了。
這就是我的一生。這就是我交給主持末日審判的上帝麵前的答卷。
我對基督教有正麵評價,卻不是基督徒,但我有強烈的宗教情感,我有信仰,我信仰的就是愛因斯坦所信仰的“宇宙宗教”。我隻是對人格化的上帝持有疑問。這與賽珍珠(Pearl.S.Buck)寫她母親的一段回憶有關:賽珍珠的父親、母親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他父親更是充滿獻身精神的傳教士。他的母親深受她丈夫的影響,拋棄了安定舒適的美國生活,一家人跑到當年貧窮落後戰亂頻仍的中國鎮江來傳教,可謂曆盡艱險。他母親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一生為基督教的奉獻能得到上帝的首肯,她熱切地渴望能見到上帝顯靈,然而她一直等待到死也沒見到,這令她十分傷心和失望,並對上帝是否存在產生了疑問。這段回憶令我印象十分深刻。但我卻絕對相信宇宙意誌的存在,祂絕不是虛無縹緲,而是能被數學家嚴格加以證明以及普通人通過日常觀察所認知到的,從宇宙大爆炸那一刹那間的嚴密的量子編程,到隱藏在所有宇宙創造物中神秘的量子密碼,再到彌散在整個宇宙空間的量子波背景輻射,你都能感受那宇宙意誌的絕對主宰(我的華人教會的德高望重知識淵博的沈誌堅牧師告訴我,“上帝”和“宇宙意誌”其實是一個意思)。祂,就是愛因斯坦所說的“自然界裏和思維世界裏所顯示出來的崇高莊嚴和不可思議的秩序”。人類的一切行止,必須遵照宇宙意誌製定的法則,概莫能外。在我看來,宇宙法則最顯而易見也最包含一切的有兩點:即自由和愛的法則:宇宙賜予創造的萬物擁有自由意誌而且充分自由地成長,換句話說,宇宙每個生命都有自由享受生命體驗的權利,一切對人及生靈進行反自由的束縛控製都是逆天而行,
其後果自不待言;而愛,則是宇宙創造出的最高級也最美麗的靈魂之花,也就是愛因斯坦所說的宇宙中“充滿力量的無形之力”,她在冰冷的宇宙中燃起了溫暖情感的火苗,因而“愛就是上帝”。
用我的一生來衡量,我所做的兩件事,完全遵循著宇宙意誌的兩大法則。在自由與專製兩大價值觀的選擇中,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在愛與仇恨壓迫、等級歧視、暴力爭鬥的價值觀選擇中,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我用一生踐行表明了我對宇宙意誌的堅決皈依,而跟那些謊言邪說徹底決裂。
想到這裏,我的心平靜了,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團光亮,我迎著光,感覺身體輕如羽毛,漂浮在空中,朝著光亮飄去。別了,兩千年下跪的民族;別了,給我留下美好記憶的世界,從此,人間榮辱臧否與我何幹?我已飛往另一個境界。
那個境界是什麽?我不清楚,似乎擁有多種可能。有可能轉世投胎,盡管霍金不相信轉世說,但隨著科技手段的飛速進步,現在這一類轉世的實例已經越來越多,像美國飛行員詹姆斯•休斯頓(James M Huston),像英國六歲男孩卡梅倫·麥考利(Cameron Macaulay)辨認前世親人和故地,都是在很客觀的專業人士參與調查的情況下被證實的。按照實驗科學的原則,被實驗證明為科學必須有兩條件:其一,實驗預想與結果一致;其二,實驗結果可重複證實。現在已經滿足了第一個條件,至於重複試驗這一條目前根本做不到。但至少它已有了事實依據,從而遠離了迷信而向科學靠攏了;另外一個更大的可能,依照著名量子物理學家英國羅傑• 彭羅斯(Roger Penrose)和美國著名心理學家及醫學家斯圖亞特 哈默羅夫(Stuart Hameroff)的研究結果,人的靈魂是量子波,存在於腦微管中,死後將以量子態彌散宇宙空間,它隻會受到幹擾,並不會消失。這個結論跟我對靈魂的研究結論是一致的。霍金也說過,宇宙中即使是黑洞,信息也能保存著。它們極有可能存在於高維度空間,也可能去往霍金所論證的其它平行宇宙。總之能量不滅,下一站是存在的,隨大化而演進。
我知道我已接近末日審判的門口了,這些思緒飛速閃過,我已完全平靜了。由於意識到自己遵循、皈依了宇宙法則而增強了自信,使我麵對死亡毫無恐懼,我知道,我的靈魂波和宇宙量子背景輻射將會是諧振關係,這種諧振將增強我的靈魂波,我沒有什麽需要懼怕的。我將擺脫三維空間的束縛,去體驗更高維度的生命,那將是一個大自由的境界。我懷著這個最終的思緒向那團白光飄進去了……
從白光的深處,我聽到一個悅耳的女子的聲音,她在用英語問我, “你叫什麽名字?”
末日審判就這樣開始了嗎?我迷迷糊糊地想,明白了:畢竟基督教是西方的宗教,法官說英語也很正常。
“你的生日?你的地址?”
我從沉睡中竭力思索著,口齒不清地回答。我覺得我的嘴可能已經歪了,好像口水也流出來了。
我使勁想睜大眼睛,但我做不到,隻是費力地擠開了一條縫,眼前一片迷朦,隻這一覷,就被一道金光晃得耀眼,腦中隻留下一頭金發、一張端莊美麗典雅的女神麵龐的瞬間印象。此時我的身體似乎在漂浮中旋轉,一瞬間我恍惚是進到了雅典娜的神殿。
不對呀,難道這就是基督教的末日審判的法庭?
但是下麵一連串的問題使我疑惑了。
“你什麽時候發病的?你今天服了什麽藥?你知道今天是幾月份嗎?你知道你現在哪裏嗎?你過去得過什麽病?對什麽藥過敏嗎?……”問題一個緊接一個,仿佛在敲擊著我的大腦。
末日審判哪會有這樣的問題?我一個激靈,被喚回來了——
哦,原來是救護人員及時趕到了——雅典娜女神正在不停地用問題製止我沉睡:我終於得救了。
十六天後,我先後從專業醫院和康複訓練中心醫院出院了。
經曆了一場死亡門口的徘徊,對人生自然有了些新的感悟,我的體會是,
祝您順利康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