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工作室出來,一路在想和Dan的對話。看來他對父親的熱愛和崇拜不是會輕易被流言所動搖的。不過我又想起來我爸爸關於對“背叛者”的懲處和可能的仇家的報複,心裏好像是橫著一根刺。
估計Frances會理解這一切,可是Dan就不一定了。他總是說我倔,其實他倔起來也是要命。我想還是應該盡快和他聊一聊,希望他自己多注意安全。
我一到家,我媽就虎著臉看向我。阿P穿了一件極為不合身的小衣服,別別扭扭地站在旁邊。
“這是啥啊,媽,你給阿P買的?太低估了他的身材了吧?”我哭笑不得。
“你不要打岔,坐下。”我媽命令我道。
“怎麽啦?大周末的,開心一點啊。”
“你這麽個大姑娘大半夜地跑去,太......太......”我媽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詞。
“太什麽呀?我是和男朋友約會,又沒幹什麽壞事。”
“太不合家規啦!我們就是對你太放縱。這個Dan,一定要拿回來給我們看看。”她的慌不擇言,讓我笑了出來。
“好,我把他‘拿’回來給你過目。你看看是不是符合你們微信家長八卦群裏的選婿標準。”
“你認真一點。你這個樣子,讓他媽媽看不起的。”
我媽媽的邏輯真的也是沒誰了,怎麽又和他媽媽掛上鉤了?
我媽看我瞪著無辜的眼睛,於是耐心地解釋道:“女孩子,要愛護自己的名譽。你們還沒結婚,我不是老腦筋,但是,要小心。不要現在就大半夜去人家啊。”
哦,原來我媽是以為我去了Dan的家裏呀。可是我不想再做解釋了,就說:“沒有啊,你想太多了。”
“去住酒店也不好。起碼要先訂婚。”
我被她嚇了一跳,立刻抱起來阿P就往樓上跑,一邊說:“媽我要去加班了,慢慢再說啊。”
我媽這是什麽意思啊?幸好沒告訴她我在大學就有男朋友了。這些家長真是有趣:孩子沒交往對象就急得要命,有了又怕“失身”,似乎戀愛就隻有結婚了才進了保險箱一樣。唉,我還真的沒往這方麵想呢。
算了,不想。我真的要加班。我一進房間就把阿P身上的小衣服給脫了,給他鬆了綁。
“阿P,下次你就反抗啊,不需要人家給你穿啥你就穿啥。”
阿P有點委屈地憋了憋嘴,可愛極了。
剛工作了一會兒,Dan發來短信說:“我還是沒準備好和我媽說姑姑姑父墓地的事情,等我們搬好家吧,最近事情太多,她血壓又高。但是,我很想去看看。你明天有空嗎?咱們早一點去,晚上回家吃飯?”
我完全理解他的感受,於是馬上回道:“好!可是我們沒有地址啊。”
“我查了一下,沙加緬度隻有一個華人墓地。應該可以找到的。”
“那好,我們去看看。”
Dan還是很照顧媽媽情緒的,所以今天把畫留在了工作室。我這樣一想,忽然焦慮起來:我明天還要準備一份額外的禮物帶過去才是啊。可是都現在了,到哪裏去找合適的禮物?我急得在房間直打轉。阿P見了就竄到桌子上站著,充滿同情地看著我。
對了,我可以自己做一個,放上我和阿P的圖像。我在壁櫥裏翻出來我的工具材料盒,找到一個電動雕刻小鑽頭和一個撲克牌大小的厚實的不鏽鋼板。我要在上麵刻出來我與阿P的合影。我埋頭苦幹,終於在半夜完工,然後抓緊時間睡了一會兒。早上七點,大家還沒起床,我已經偷偷出了門,到工作室和Dan匯合,出發去沙加緬度。我給我媽留了一張紙條:我今天回家睡覺。
剛剛上路的時候,我們倆都有一點沉默。畢竟這是這麽多年來Dan第一次和親人的“聯係”,還是以這樣一個方式。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他對自己的姑姑姑父記得清楚嗎?他們的感情如何呢?
“我小時候很喜歡我姑姑。”Dan先開了口。
“真的?你記得她很多事情嗎?”
“記得。她很漂亮,比較像我奶奶。她也有一對甜美的酒窩。”Dan說著側過頭來看著我一笑,然後接著說:“小時候我最喜歡纏著姑姑玩兒。要是哪天她去幼兒園接我,我就得意得要命,逢人就跟他們介紹說這是我姑姑。我還鬧著說以後長大了要和姑姑結婚,因為我媽媽說我不能跟媽媽結婚。”
我哈哈笑了起來,在心裏想象著幼年的Dan天真可愛的樣子。
“後來我姑姑交了男朋友,我還有點吃醋呢。”他自顧自地笑了。“不過,姑父挺不錯的,用現在的話來講,是個帥哥暖男。我們家的人都很喜歡他。他也挺會討我的好的。唉,那個時候,我家真的是標準的幸福家庭的樣子。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記不清了。”
他就此沉默,專心開車。我感到氣氛的凝固,於是找話說:“其實,我爸那天在電視和社交網站看到你,他說......”
“啊?”他似乎有點緊張。
“他說......”
“說什麽啊?快點兒,急死我啦!”他誇張地說。
“他說很喜歡你,說你有道德感,有勇氣,有血性。”
Dan再次看了看我,伸手胡擼了一下我的腦袋說:“編得真好,謝謝你哈。”
“我沒騙你,真的。他真的是這麽說的。”我急急地叫道。
Dan把手伸給我,我趕緊握住。他說:“謝謝!我很感動。”他捏了捏我的手說:“我也會小心不再引人注目了,也是為了我媽安心。”
我想到我爸說的Dan和Frances可能的危險,心想他如果能小心是再好不過的。
“對了,我媽說讓我把你拿回去給她看看。”
“喔?拿回去?你確定不是綁回去或者扛回去?”
我們倆開懷大笑。
到了墓地,我們發現這個山坡上的華人陵園環境優美,綠樹成蔭,整個規模不是很大。Dan從後備箱裏拿出來兩捧鮮花,和我一起並肩走進墓碑之間。我們手拉著手在墓碑間穿行,眼睛掃過一個個墓碑,默默讀著上麵的碑文,不由自主地計算他們的生命長度。我忽然開始傷心起來。
在我的悲哀越來越大,快到了無法承受的時候,Dan在一個墓碑前停了下來。那是一個肅穆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麵刻著:
Yifan Zhao (1972--1996), Patrick Lee (1970--1996)
Together in Life and Death
生死相依。
憶帆和遠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得以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覺得我和Dan的手同時開始顫抖,我們也同時淚如雨下。
“姑姑姑父,終於找到你們了。”Dan好不容易哽咽著說出來一句話。他拚命地眨眼睛,喉頭湧動。忍了一會兒,他又說:“還有一條人命: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 連個名字都沒有...... ”話沒說完,他已是泣不成聲。他臉色黯淡,被淚水打濕的睫毛似乎都不堪傷痛,相互粘在了一起。他現在看起來,和那日身上沾著血跡,與歹人怒目對視的樣子真是判若兩人。我感到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那個孩子,那個才剛剛被孕育了沒多久的小生命,就這樣死在了媽媽體內。是不是媽媽死的時候,他還活著?他有沒有在原本最安全的子宮裏無助地呼喊?想到這裏,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真的無以言表。
我們把鮮花放在墓碑前,三鞠躬之後,緊緊地擁抱彼此。我忽然感到了一陣輕鬆,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暖將我包圍。我那種與生俱來的孤獨感似乎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我渴望往後餘生,都能緊緊擁抱自己愛的人,絕不讓他感到一絲寒意。
半晌,Dan看著我的眼睛,給我擦去淚水,說:“以後找機會,要好好感謝包氏夫婦。”
我點點頭。
“我也要謝謝你。沒有你,恐怕我們永遠也找不到他們。”
我緊緊擁抱著他,輕聲說:“他們會保佑你,一生平安。”
回程的路上,Dan很沉默。但是他的一句話,讓我不寒而栗。他手握方向盤,目光炯炯地看著前方,一字一句地說:“我早晚要替他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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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倔起來不比Sam差,是個麻煩啊。
謝謝采心,周末愉快!
Sam 的媽媽是個碎嘴子,可能是因為都有女兒的關係,俺還挺理解她的,就想讓閨女一步進入保險箱。不管怎樣,女孩子在生理方麵不占優勢,母親總是會擔心她們吃虧和受傷。有幾個女孩能像Sam 這麽幸運,一下子就遇到了Dan呢。。。
不過,Dan 結尾的那句話,讓人心懸了,估計能勸阻他的人,隻有Sam 了。期待:))
相信Dan會說到做到,為憶帆遠空和未出生的寶寶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