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千金
發呆，“芳心是事可可”
“媽，媽，我想給爸爸視頻！”我拉了幾次媽媽的衣角，她才反應過來。
“昨天還見過的……”她的注意力馬上回到了手機屏幕上。
“媽～這兒，你看，這個牌子好多人打卡呢。”我指著一個大路牌，上麵寫著：我在大興機場很想你。
媽媽看了一眼，流露出她典型的“拿你沒辦法”的神情，然後又在手機上寫了幾句。“好，等一下哈。”
這時我看見剛才我讓他寫留言簿的哥哥登機了。他回頭看我，我朝他揮手。嗯，勉強算個帥哥。不過愁眉苦臉的。這些大人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每次這樣感歎，媽媽都會笑，說我人小鬼大。我八歲，的確還小。當然，要看我能活幾年了。如果明年就死，那麽也不算小了。
例如“明年就死”這樣的話，是肯定不能讓媽媽聽見的。我隻會和我的玩具大狗說。那條大狗特別特別大，是我四歲生日的時候爸爸送給我的。現在大狗有點髒了。爸爸送我大狗之後就去了北京工作。他會回來看我，我也會去北京看他。可是……不一樣了。
怎麽不一樣？我也說不清。他對我像以前一樣好。甚至從來不喜歡我的爺爺奶奶，現在也每年給我發紅包，生日也給錢。趙小倩說我爸媽離婚了（她爸媽就離婚了），我不信。我爸並沒有和我媽吵架啊。趙小倩也說不像，因為我爸喜歡我去北京。她爸去了上海，有了新家，就不喜歡她了。
或許，我爸媽離婚了。但是，他們都還沒有新家吧？
或許，是因為我病了？
記得我開始吃東西咽不下去是在六歲那年的年末。媽媽帶我看醫生，然後到北京看醫生。然後大家忽然對我特別好。後來他們說我可以不去上學，不用寫作業，喜歡怎麽玩就怎麽玩。
聽起來很爽，可是我想念學校。雖然我並沒有什麽朋友，除了趙小倩。尤其是我生病之後，同學們好像我得了傳染病似的，都離我遠遠的……
媽媽找過老師。不知道一直沒啥戰鬥力的她能和老師投訴啥。反正同學們還是不理我。所以我就不上學唄。媽媽說小學一年級的課反正也不難，她教我就好。
趙小倩常常來給我講班裏的八卦。她不怕我傳染她，因為如果她怕的話，她就一個朋友都沒有了。為了回報她的友誼，我幫她畫圖寫作業，也給她出主意對付欺負她的人。她很感激我，也很羨慕我。因為我手裏有不少錢，可以隨便買自己喜歡的玩具和零食。當然，零食都是給她吃了。我無法吞咽，隻能靠鼻飼。
“爸爸！”接通視頻之後，我給爸爸看那個大路牌。
“哈！我以前看見過。爸爸也想你喲。乖乖的哈，飛機上睡一覺，別太累。對了，你上次投稿的畫畫比賽得了第一名，獎金一千塊，爸爸到時候轉給你哈。”
爸爸說謊說慣了。第一次說我得獎，我還信。後來我就知道，那些獎項恐怕都是他自己搞出來的。上次我讓趙小倩也投稿了。結果她畫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得獎了。我說這獎含金量不夠啊。爸爸就急急忙忙結結巴巴地解釋了半天，顯然後悔給趙小倩也發了兩百塊。
這麽分析下來，我應該是得了絕症了。
“幺兒，爸爸還有事，先這樣吧？到家了給我打電話哈。”
“好，爸爸再見！”剛要掛電話，一向眼尖的我發現爸爸並不在家，也不在辦公室裏，而是……好像是別人家。身後的沙發上有小孩的玩具和衣服。
屏幕黑了，可是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還在我眼前閃著可疑的光。小孩的東西？男孩。
爺爺奶奶一直希望我有個弟弟。可是媽媽生不出來。難道現在我有弟弟了？等等，和誰生的？
我的心髒狂跳，抬頭看了一眼媽媽，把手機還給她。
難怪每次和媽媽去北京看病，我們從來沒去過爸爸所謂的“宿舍”。他說宿舍太擠，總是給我們訂醫院附近的酒店。
爸爸不住宿舍。爸爸有了新家。
可爸爸對我很好，這個一直讓趙小倩妒忌。
因為我得了絕症？應該是吧？
趙小倩知道我得了絕症嗎？不然她會當我的朋友嗎？不會是爸爸給她錢吧？我看過電視，真的有那樣的。
我費力地吞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媽媽這時接起來電話，疲憊蒼白的麵孔帶上了一點點笑容。
“嗨，”她稍微背過去一點點身子。噢，我知道，應該是齊叔叔的電話。這是我媽接他電話的標準語氣和姿勢。
齊叔叔是媽媽高中同學，高高胖胖的，啤酒肚，沒我爸爸帥。可是我喜歡他。我吃不準我媽媽到底喜不喜歡他。
不對，如果爸爸媽媽沒離婚的話，媽媽不應該喜歡齊叔叔。
所以，他們離婚了。
齊叔叔對我也特別好。他單身，一下班就跑到我家，給我講數學題。給我和趙小倩帶來好多他自己做的好東西：陀螺、風箏、機器人……
開始的時候，他給我們買玩具。後來我聽媽媽說：“你不寬裕，別總花錢了。我們什麽都不缺。”
外公外婆不是那麽喜歡齊叔叔。他們說他進去過，而且窮。我就是覺得他長得實在不好看。
媽媽長得好看。大家都說我長得像媽媽。趙小倩因為這個也有點妒忌，我知道。趙小倩的媽媽就長得不好看，她爸還行。他們是不是因為這個離婚的？
爸爸在北京可能有另一個家的事情，媽媽知道嗎？我擔心地又看了她一眼。她側頭看我，衝我笑。
“齊叔叔說有個驚喜給你。”媽媽把手機遞給我。
我心裏一咯噔。通常這種情況，都是因為我病重了。我一生病，驚喜就一個又一個地來。這種時候，趙小倩就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並沒有妒忌。
“幺妹兒！先告訴齊叔叔，你在留言簿上寫的那個什麽巴巴拉什麽的，是啥子意思喲？”齊叔叔一和我說話就提高嗓音，讓他聽起來很緊張。
噢，剛才我媽把我在留言簿上寫的東西拍照，發個齊叔叔啦？沒發給我爸？看來他們真的離婚了。
“巴巴拉比伯！我給大狗起的英文名字。大狗是我爸爸送給我的，我可喜歡啦。爸爸對我和我媽特別好。他工作特別忙，可是這次還是帶我玩了很多地方。我喜歡北京的冰糖葫蘆。”我也提高嗓音說。
“啊，你吃了冰糖葫蘆？”齊叔叔故作驚訝地問：“好酸吧？我都沒吃過呢。”
“我吃了葡萄的。嗯……就是舔了舔冰糖，涼涼的，甜甜的。”我故作一臉陶醉。
“我有個驚喜給你喲。幺妹兒猜猜看？”
我眨眨眼睛，可別說你和我媽給我生了個弟弟妹妹。我忽然有點生氣：大人真是的，什麽事情都不告訴我。就連趙小倩也是，她有時候也躲躲閃閃的不說實話。
因為我得了絕症？
“齊叔叔，你喜歡我嗎？”
齊叔叔顯然沒有防備我這個問題。他揚了揚眉毛，說：“當然噢。大家都喜歡幺妹兒。你那麽可愛，那麽聰明……”
“那齊叔叔不會騙我吧？”我下意識背過身，壓低嗓子問。
“怎麽會呢？真的是驚喜。”他顯然沒搞懂我要問什麽。
我扭頭看見我媽在整理行李，於是又轉過身，問齊叔叔：“那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然後再告訴我那個驚喜。”
“好啊！”
“我爸媽……”
“看，我送給你的狗狗！”齊叔叔拚命大喊一聲，打斷了我的問題。
屏幕上出現一隻萌萌的黃色小狗，和我爸送給我的玩具狗一樣。
“啊！真的？”我太驚訝了。他們一直不讓我養狗的。這下趙小倩要妒忌得和我絕交了吧？
“當然是真的了。”齊叔叔笑了。媽媽這時過來摟著我的肩膀，溫柔地說：“還不快點謝謝齊叔叔？”
“謝謝齊叔叔！”我靠在媽媽身上，看著她的眼睛，說：“謝謝媽媽！”
媽媽的眼睛濕了。她閃現一笑，然後轉身又去鼓搗我們的行李袋。
我脊背微微發抖，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狗意味著爸爸媽媽離婚了，還是我得了絕症。也許，他們離婚了，我也得了絕症。
是我得了絕症他們才離婚的？還是因為離婚我得了絕症？
不對不對，後麵的那個推理不成立。應該是：因為我得了絕症，本來打算離婚的他們不離婚了？
我的腦子嗡嗡地響。
“幺妹兒？”齊叔叔呼喚我。“狗狗叫巴巴拉比伯？”
“好。”我很驚訝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
媽媽過來在我身邊蹲下來，笑著問：“幺妹兒太激動了撒？”
“媽媽～”我肚皮也發起抖來。“我要上廁所。”
媽媽匆忙掛了電話，說：“走吧。”
“我自己去就可以。”媽媽看了一大堆行李，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廁所，點點頭，說：“小心點哈，媽媽看著你。”
我一路小跑進了廁所，把自己關進了小隔斷裏。思考。
爸爸媽媽離婚了。誰要離的？
齊叔叔對我真好，是因為他喜歡媽媽？可是他顏值不配啊，而且還窮。我得替媽媽把關，就像外公外婆那樣。
爸爸顏值還可以。是他出軌了嗎？媽媽那麽漂亮，為啥啊？
不會是媽媽先出軌的。齊叔叔沒有那麽早出現。而且他不好看，媽媽為啥啊？
他們幾個人一團糟，而我很可能得了絕症。
我覺得眼前有點黑，身子有點軟，於是靠門蹲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機場廣播：
“乘坐四川航空公司前往宜賓五糧液機場的旅客請注意，由於地麵天氣改善，您所乘坐的SC0032號航班，將於半個小時後登機。”
我站起來，有點頭暈。
“SC0032號航班沈思思女士請注意，SC0032號航班沈思思女士請注意，請您前來櫃台辦理升艙手續，請您前來櫃台辦理升艙手續。”
呃？升艙了？媽媽昨天告訴爸爸，說經濟艙就好，才三個小時。
我打起精神走出去，正好看見媽媽焦急地朝我招手。我們一起去櫃台，果然是升到了頭等艙。
爸爸隨後打來電話，問我高興不高興。我說高興，問他去上班了沒有。
爸爸似乎就等著我這個問題，趕緊回答：“我還沒到公司呢。剛才在朋友家啊，他摔斷腿了，我來看看。對了，他有個兒子，比你小一點，很可愛。”
我明白了。他們離婚了。我多了一個弟弟。爺爺奶奶終於滿意了吧？而且，我得了絕症。
他們從來不讓我上網。聽趙小倩說，網上什麽答案都有。可是她家也不讓她上網。我曾經拿三百塊錢讓她求她表姐上網查查我的病。她第二天把錢退給我了，說表姐搬家了，搬到好遠的地方……
對了，圖書角有個電腦，我可以去上網嗎？我能自己鼓搗出來嗎？
“媽媽，我還想去圖書角。”我掛了爸爸的電話，用盡量撒嬌的聲音問。
“噢，去吧。”媽媽仿佛長舒了一口氣。“聽著廣播哈，咱們頭等艙可以第一個登機的。”
“好。”
我往圖書角走去。路過那個留言簿的時候，發現旁邊地上坐著個阿姨，她在看手機，樣子專心極了。而且，她在哭，好傷心的。
“阿姨？”我蹲下來看她。
她驚訝地抬頭，趕緊擦眼淚。
“你怎麽了？”
她笑著搖頭：“我沒事，就是看了個小視頻，特別催淚。真的，我沒事。”
“什麽視頻啊？”我好久沒大哭過了。
“關於一隻老虎的故事。嗯，一隻母老虎，很老很老。在印度。”
我不明白這有啥催淚的。
“阿姨，這裏有個留言簿，你可以寫寫讓你流淚的事兒。”我說。然後順杆兒爬地問：“你會上網嗎？可以幫幫我嗎？”
“啊？”她隨我一起站起來，又擦了擦眼睛，彎腰說：“小姑娘，你要上網幹嘛啊？你家長呢？”
完了，我知道沒戲。
一直到登機，那台電腦都有人占著。
那個阿姨在留言簿上寫了東西的，我本來想去看看。結果媽媽來找我，說要上飛機了。
我小小的身體陷入頭等艙巨大的椅子裏，忽然感到累極了。
“睡一會兒吧。”媽媽說。她看起來也累極了。
我點點頭，閉上眼睛。我看見了巴巴拉比伯—-是齊叔叔送的那個真狗，想象著把它摟進懷裏的感覺。它一定會舔我的臉吧？
也許，趙小倩知道我爸媽離婚，知道我得了絕症，就不會吃醋了。
她會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吧？
那個弟弟會成為我的朋友嗎？估計不會。
無所謂，反正我現在有了巴巴拉比伯。
反正我......
齊叔叔的顏值能提高一丟丟嗎？他能發點小財嗎？
（圖片來自留言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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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小主人公怪可憐的，是個心思敏感的孩子，觀察很細致",故事真是耐人尋味！
我在中國每到一處，也喜歡在《我在XXX地方很想你》的地方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