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葦子灘在天津市的東郊,連著渤海。由於它地勢平坦,海水浸進來隻有沒膝蓋深。苦澀的鹹堿水什麽都不長,唯獨蘆葦得天獨厚躥得像青紗帳似的,又密又高。大片大片的蘆葦在廣袤的天空底下一望無際,風一吹來浪湧般地嘩嘩作響。果真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沒牛羊。
大海一樣的蘆葦蕩從來沒有人煙。直到這幾年,部隊為了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創建“五七農場”,才在較高的地帶開荒種地。瞅不冷地在水田附近建幾間草泥房,供戰士們臨時棲身。
蕭水伸長了脖子向前麵瞭望,仍然是瞧不見邊也瞅不到盡頭的蘆葦。打從四麵八方就數長途車站站牌最高的公路邊走下,這都有一頓飯的時候了,沿途所見的景色除了蘆葦還是蘆葦。沈胖推著一輛早已沒了光澤的永久牌二八寸加重自行車,馱著蕭水的被褥行李走在前麵。蕭水提著塑料網兜緊跟其後。許是又乏又累,網兜不斷下沉敲打著後腿肚子,兜裏的臉盆、牙刷缸什麽的叮當叮當有節奏地響著。
沈胖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兒,黝黑滾圓的手臂推著行李車嘴裏還不歇著,一路就聽他叨叨個沒完,毫不顧忌蘆葦蕩的靜謐。
“你別謝我,到車站接人是件好差事。聽說你來,不管是哥們兒還是君子之交的都找連長報名。插秧那活兒哪個不想躲著點,勾著個腰,一天到晚就瞅著那綠湯水兒,連天是啥色兒的都不知道了,誰受得了。”
“那,連長是你啥親戚?怎麽挑你來接我?”蕭水半開玩笑地質問。
“瞧你說的,連長跟咱鐵的很,香煙一遞就和親兄弟似的。我說咱倆是發小,他信了,我這不就來了嗎?”
“你還真會瞎編。”
“我這也不是全編,咱高中、大學都是同學,跟發小也差不多吧。”沈胖抹了把汗,急忙辯解:“你還別說,咱這連長特有水平,高中生。我還聽說全軍大比武那陣兒,他年年拿第一,文武雙全。”
“那怎麽到現在還是個連長呢?”蕭水奇怪。
“這就不清楚了。”沈胖放低聲:“沒準兒犯過什麽錯吧。可我瞅著人挺好,長得也帥,跟“紅燈記”裏的李玉和似的。”
“咱們連有幾個當兵的?”蕭水問。
“五個。”沈胖回答:“連長、指導員、一排長、二排長、三排長。”
說著,沈胖停下來,朝蕭水伸出兩個手指夾了夾:“有煙嗎?媽的,咱們連的小賣部隻為老家夥們服務,全是“牡丹”、“山茶花”的,沒有窮學生們的份兒。慘啊,爸媽給的錢買“大前門”都得咬牙。”
蕭水笑笑,趕緊遞上一支。
沈胖深深地吸了一口,來了精神。推著車子,邊走邊向哥們兒匯報:中央文藝院校係統就屬咱們學院福氣,離著大城市近,其他的不是發配在宣化沙堆子裏就是太行山石頭溝子裏,天天隻能喝西北風,聽貓頭鷹叫,真不知是誰的主意。咱們學院的名字也改了,叫北京軍區4168大學營,以後寫信就用這個地址。大學營下屬三個連,一連由學院院部和後勤組成,二連是導演係、表演係的師生,三連就是我們舞台美術係加上戲劇文學係老師。大學營軍代表是石教導員。各連的連長、指導員、排長都是解放軍領職。
“咱的指導員怎樣?”蕭水將網兜換個手。
沈胖一歪頭,“啐”的一聲,煙屁股吐出去老遠:“不怎麽樣,瞧他那矬樣,光長心眼兒了。他不管對誰都是笑眯眯,可是那一嘴胡子的笑,總叫人肝兒顫,別裏頭藏著什麽陰主意吧?”
五月的陽光射在背上已覺燥熱,汗水從皮膚裏滲出針刺地痛癢。暖烘烘的濕氣從地麵騰起,夾裹著鹹腥鹼水味和草腥葦子味陣陣迎麵撲來。溝溝坎坎的泥土路在陽光烘烤下泛起白花花的鹽堿,多看它幾眼,就像看雪山上的白雪一樣,扭過頭眼前就一片黑。路上的土塊硬得像刀子,踩上去隔著鞋底都生痛。
大概沈胖的肚子也餓了,話越來越少,這會兒索性閉了嘴,悶頭往前走。
蕭水真想停下來再歇一會兒,可這方圓十幾裏看不見一棵樹,往那兒躲太陽啊?更糟糕的是,褲檔子裏的那玩意兒挺起來好長時間了,就是不肯縮頭。怨誰呀,剛割了包皮,就急著趕來。那玩意兒還不習慣光著頭,一蹭它就興奮。害得他走路都要噘著屁股夾著點兒。
前麵的沈胖忽然停下來,支好了車子,轉身脫了褲子就嘩嘩地衝著天空尿起來。蕭水不由自主地向四下張望。
“看什麽看!”沈胖朝天空翻著白眼:“向毛主席保證,絕對連個鬼都沒有。這個操蛋地方,我倒是想著有個妞兒過來呢。哎,聽說你晚來是因為結婚,哪個妞兒啊?”
“我他媽的才沒你那麽急。”蕭水罵了一聲,壯著膽兒也掏出那玩意兒尿了起來:“你想妞兒想入魔了吧。”
沈胖“嘿嘿”一笑,提起褲子:“你不急,可陶延聽了,蘋果臉立馬就蔫兒了。你瞧,你瞧,這不挺起來了嗎?”沈胖指著蕭水的那玩意兒笑得更響了。
“別瞎說!”蕭水臉通紅:“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晚來的。醫生唬我,說再不動手術就有斷子絕孫的危險。這還了得?香火斷在我這兒,千古罪人啊!你小子千萬不要跟別人說!”
“放心!向毛主席保證!”沈胖痛快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