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起床號響了,但冬天的早晨天仍舊黑乎乎的。蕭水端著臉盆推開房門。哇!眼前的景像立刻讓他呆站在那裏。營地一夜間無聲息地變了樣,萬物皆白,視野之內屋頂、籃球架、水缸、土壩還有廣袤的葦子灘都失去了往日的棱角,統統被那鬆鬆厚厚的白色瑞雪埋沒。那滿眼的白,毫無一點兒雜色,通身潔淨,被時間細心地均勻鋪滿大地,飽滿、輕綿、無垠。無聲的潔白線條交相呼應,起起伏伏,韻律生輝。這是被天上的仙人還原成神話中的美麗仙景?還是人間我們超級的同行精心製作的舞台布景?這難道是真的嗎?蕭水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眼睛。他凝立在那裏癡癡麵對那白色的世界。
“你看!冰淩!”有人驚呼。蕭水抬頭,果然低矮的屋簷吊掛著一支支長長的冰淩,胡蘿卜粗並整齊地排列,在窗內柔和的燈光照射下反射出晶晶瑩瑩的亮光。蕭水伸手小心地觸摸,感覺隻要一彈,它們就會發出“叮當”的美妙音聲。蕭水的心一下子感到純淨了許多。“太美了!大自然。”他感歎道,腳下的雪都不忍心踩下去,索性就站在門口欣賞這稀少呈現的動人圖畫。
西排房的女生宿舍燈也亮了,溫馨的暖黃色透過窗子灑出來,在滿世界都是銀白中格外誘人。戲文係、舞美係本來女生就少,再加一個炊事班的姚大嬸兒,一間房加一堂屋足夠。別看女生人少,東西可不少,不知道那鼓鼓囊囊的行李裏麵帶的都是些啥玩意,到了宿舍攤開來屋內上下沒有不被占領的。房間的炕上、四周的牆壁、地麵過道甚至房梁上都堆滿、掛滿雜七雜八的用品,整個房間活脫一個雜貨鋪。解放軍天生就對女性有一種敬畏感,見到她們立顯局促。女生宿舍是他們的禁區,絕對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男生宿舍他們可以指手畫腳,至於女生的嘛,隨她們去了。
陶延這會兒正坐在堂屋桌旁。這張桌子可是女生專有的特權。美妝打扮雖已被批判為資產階級臭德性。可梳個頭,結條辮子,抹個雪花膏什麽的總是不可免的吧。剛來時滿天紅就發了一頓小姐脾氣說沒有桌子,鏡子往哪兒擺?這對連長指導員來說是難斷的家務事,不知是順著還是不順著大小姐。沒轍,那就開會研究吧。最終“白毛女還要紮紅頭繩呢”一派占上風,隻好讓出連部僅有一張帶抽屜的桌子,自己用光板兒的台子。一張桌子在連裏是高檔奢飾品,可是給了女生用,那就茶壺當夜壺。數不清的瓶瓶罐罐、針頭線腦都讓它承載著,從此桌麵難見天日。
陶延扒拉開桌子上亂哄哄的東西,支上自己的圓形麵鏡。從鏡子裏看,陶延的臉平展了,也白了一點,眼睛眉毛總體來說還不錯,雖稱不上六宮粉黛無顏色,多少也比鄰家小妹強點兒,齊耳短發,額前不好意思地向前梳一層薄薄的劉海。
陶延很滿意自己的長相,太豔了惹眼,太醜了冷眼,就這樣正好。有道是十八歲的姑娘一枝花,陶延已二十三歲早過了這個檻兒了,這樣的女人常被著急的人判為明日黃花。其實不然,十八是含苞欲放的花樣年華,而陶延這年齡才是怒放的鮮花,青春的成熟使你再醜都有吸引人的地方。何況陶延又不醜。
芳齡時光也有煩惱的問題,有沒有對象啦,哪種男孩你最中意啦等等婚嫁之類的關心從各個渠道不斷傳來。媽媽的催問最為頻繁也最為擾心,封封信裏不是介紹這個或那個,就是推薦這個或那個,煩的陶延一見媽媽的信就緊張。這兩天媽媽不知道從哪裏打探來的消息,說你們那裏有個叫蕭水的跟你有點意思。媽媽特地查了查,不錯,門當戶對。
這哪兒的話!陶延看著信臉羞的通紅。媽媽的手都伸到了葦子灘,這叫人將來怎麽見同學啊!
不過媽媽別的信,陶延都不在意,唯獨這封攪得她心煩意亂。不承認吧沒這個勇氣,承認吧,蕭水那兒根本看不出一丁點跡象。女人的心是敏感的,再微弱的信號她都能捕捉得到。
陶延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幻想著裏麵還有另一個人。是誰?她用無形的鉛筆勾畫著。畫了塗,塗了又畫,總是突不破那反複出現的輪廓——一張中規中矩的標準臉。唉,愁,愁,愁,都快成李清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