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胖在炕上還沒坐定,三排長進來說,指導員要和你談話,帶著馬紮。沈胖沒多想,立馬屁顛兒屁顛兒拎起馬紮跟著三排長去了連部。
沈胖跨進連部發現已有幾個同學坐在那裏。等他坐定,小蔡與另幾個同學陸續進來,沒多會兒屋子被學生擠滿。
指導員從裏屋出來點了點人數便在台子後坐下。那本卷了邊的筆記本被小心擺好,鋼筆從上衣口袋拔下攥在手裏,笑了笑,厚嘴唇周邊的胡子沒了,光溜溜的,看上去反而覺得不舒服。他照例背了段毛主席語錄,內容有點兒不著邊際,像是應付差事。似乎指導員更感興趣的是後麵談話的內容。一排長將一隻蓋好蓋子的綠色軍用搪瓷杯放到指導員前麵,自己拿了隻木箱擠在桌旁與指導員平排坐下,三排長沒去湊熱鬧,抄了隻馬紮坐在了同學們的後麵。
“今天叫你們來……不要緊張,隨便談談。”指導員笑著說:“同學們前一段時間表現的很好,年輕小將們比那些老家夥的覺悟高多啦。黨一舉旗,同學們毫無二心向黨靠攏,這才是我們的好同誌。那些人別看多讀了幾本破書,就是一瓶醋,又酸又賤!你們覺的呢?”
“是啊是啊。”有人應著,屋子裏的空氣有些尷尬。
“今天不說別的,隻是想了解了解情況。學院以前的事我們也不大清楚,還希望同學們提供。”
“指導員,您盡管問好了。”小蔡坐在後麵提高嗓門搭話。
“聽說你們有個群眾組織叫‘紅衛兵文藝縱隊’,都是誰參加了啊?”
小蔡掃了一眼屋裏的同學:“哎喲,差不多都是哈。”
“後來又成立了‘首都紅衛兵文藝軍團’也是你們的?”
“是,也不是,‘首都紅衛兵文藝軍團’是中央直屬文藝界各單位同屬這一派的大聯合組織,就像聯合國。‘紅衛兵文藝縱隊’隻是我們學院的群眾組織,也是文藝軍團裏的成員之一,而且是重要成員之一,因為我們是發起單位。張布既是‘紅衛兵文藝縱隊’的頭兒,也是‘首都紅衛兵文藝軍團’的頭兒。”小蔡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指導員撓撓頭:“什麽文藝縱隊呀,文藝軍團的,實在有些搞哎。”
指導員在筆記本上用鋼筆費勁地記著:“那個叫什麽文藝軍團的是大號組織吧?啥日子成立的?沈懿德同學說說?”
被點了名的沈胖學著指導員撓撓頭:“大概是67年夏天吧,好像很熱。成立大會也很熱鬧,我記得是在東華門那兒開的。用席棚搭了個大台子,軍團組織的各單位人都來了。那天是大晴天,太陽忒毒,又沒樹蔭,我帶了頂草帽,扛著文藝縱隊的隊旗,身上斜挎個軍用水壺,向毛主席保證,裏麵的水曬的都快開了。”
“沒錯。”小蔡又搭話:“陽光火熱,日頭扯足了勁兒的曬,紅牆、黃瓦、大藍天再加上彩旗飄揚五色標語鋪天蓋地那叫一個“色(音shai)兒”啊!五彩繽紛,亮調子。震了嘿!”
“咋又‘震了’‘震了’的,像小流氓似的,以後不許說。”一排長打橫裏插一句。
“不說了,不說了。那咱就改‘棒了’‘棒了’好吧”小蔡有點兒不高興。
“是不是王震山老師的名字就得叫王棒山?”一個同學打趣。
“哈哈哈”同學們笑起來。
“五洲震蕩風雷激,就得改成五洲棒蕩風雷激”小蔡乘勢添油加醋。
“嚴肅點!”指導員厲聲打住:“毛主席的詩詞也敢隨便改?說話越來越沒邊兒了。回去好好檢討,忠字還有沒有心了?”
同學們的笑聲戛然而止,有人拚命捂著嘴,埋下身子。
“還是回到東華門大會。”停了一會兒,指導員繼續說:“你們能回憶起會上誰發言?講了些啥?”
同學們沉靜著。沈胖又撓撓頭:“大會倒是挺熱鬧的,各院校頭頭們都發言了吧。當時大家超興奮,跳呀叫呀的也沒心思聽主席台上講什麽,就見張布一身的綠軍裝,紅袖箍紮在袖口上,抓著話筒杆嘴巴一張一合像雞頭搗米一個勁兒的點頭。說了些什麽,沒印象。就是平日裏常說的大話吧。”
“喊口號嗎?你們記得麽?”
“記不得了。大熱天的,要不是為我們這一派在社會上壯聲勢,真懶得去。”一個同學說。
“去的人多嗎?”
“可多啦。”小蔡又興奮起來:“舞蹈學校,音樂學院的同學真帶勁兒,唱歌跳舞那是專業水平!能把老百姓的宣傳隊甩出幾條街!大喇叭、廣播車朝著東華門大街可勁兒地喊,連王府井的人都跑來看。”
這會兒從門口探進個人頭來,是陶延。許是同學們嗓門大了點兒,驚動了隔壁的女生宿舍。陶延忍不住跑過來想探個究竟,見是在開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便轉身要回去。指導員反應快,急忙叫住:“別走啊,小陶。進來聊聊。”
這麽一邀請,陶延反而不好意思了,隻得低下頭進門靠牆邊站著。
“你們在東華門真的沒有幹別的嗎?”指導員繼續提問。
同學們麵麵相覷,一時摸不清指導員指的是什麽。
“小陶說說?”指導員又點名。
陶延抬頭,結結巴巴問:“東華門?什麽事?”
“就是文藝軍團在東華門成立的那事,67年。”有同學解釋。
陶延愣了一會兒:“噢……啊!那事兒啊,我去過。滿天紅想看舞蹈學校怎麽跳忠字舞,所以一起去的。我倆怕看不清還一個勁兒地往前擠,弄的滿身大汗。後來大會結束,我瞧人們不是往東華門大街走,卻反穿東華門往午門那兒去了。我還挺奇怪的呢。”
“對,有那麽檔子事兒。”沈胖接著話茬說:“節目演完還有空餘時間,有人提議不如從午門、天安門那兒繞一圈,擴大擴大影響。張布說,好主意。結果他帶著隊伍又是敲鑼打鼓,又是舉隊旗,浩浩蕩蕩走了天安門。”
“哦。”指導員饒有興趣在筆記本上仔細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