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弟子很快散了。哲薩敦珠邀請大家留宿。Enrico和Ann沒有推辭,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們父親的家。Jonathan等三人本想出去住,在野外宿營也可以,因為下午發生的事讓三人很不舒服。但是Enrico和Ann好言相勸,三人默默地留了下來。
哲薩敦珠常年和兩個蓮花女生活在一起。用他的話講,他的住宅就是廟宇。既然是廟宇,自然有喇嘛和蓮花女。對於下午的事,哲薩敦珠很過意不去,特地讓兩個蓮花女在大廳安排了一桌茶果點心,為三人壓驚,Enrico和Ann作陪。一桌子年青人一言不發,場麵有幾分尷尬,哲薩敦珠客氣了幾句,很快和蓮花女告退了。
“今天的事情其實凶險得很。”Ann打破了沉默,“他們交手了一會兒我們才到。如果Jonathan身手不夠好,讓Peterson得手了,後果不堪設想。”
Enrico點了點頭。“後麵那個停車場基本不用,隻有很少人知道。Jonathan如果被他打趴下了,他們完全可以在我們到之前,把一切處理幹淨。就算我們碰上了Peterson和Hugo倆人,也不至於懷疑。Hugo可以找個沒人的時候把Tina的車開走,或者幹脆丟到湖裏都行。什麽痕跡也不會留下。”
“人麵獸心。”端木蘭青仍有些後怕。
“人不可貌相,平時這倆小子待人非常非常好。關鍵在於你們三個是偶然造訪,沒人認識你們。他們盯準了這樣的機會。聰明啊。”Enrico歎道,“你們三個如果不見了,大家很自然地以為你們都離開了。沒有人會想到去報警。也許過了很多天,紐約警方才會發現失蹤了三個人,但也無從查起,十有八九會變成懸案。”
“Peterson幾年前就是黑帶五段,久負盛名。沒想到Jonathan竟然敵得住他。好一出英雄救美呀。”Ann笑道。
“你們那場架打得太漂亮了。”Enrico笑道,“倆人都那麽經打,義無反顧。真是過癮。”
“大概是因為誰也不能退吧。”Jonathan搖頭道,“事後我想過。這場架我輸不起,輸了她們倆個都保不住。同樣的他也不敢輸,輸了這輩子就完了。所以鬥智鬥勇,不在話下。這個Peterson應該是個慣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我就在附近,而且Tina也有身手,他為什麽還敢這麽冒險。”
“貨色太好。”Enrico笑道,“Tina和蘭蘭一對姐妹花,百裏挑一,讓他欲罷不能。倒不是他小瞧了你這個大高手。”
“別再取笑我了。”Jonathan笑著搖搖頭。
“不不。沒有取笑的意思。你們兩個是真正的高手,尤其是你。”
Jonathan很不以為然。“我這個高手,在你麵前不堪一擊。你大概有宗師級的水平。”
“有沒有我不知道。不過我在你這個歲數,遠不如你。但是後來我有奇遇,這才不知不覺,走出了一片新天地。”
“這麽神奇?什麽樣的奇遇?”
“說來話長。”Enrico笑了笑,“我從小學武,先學蒙古摔跤,後來是外家拳,還有內家拳。可以說非常駁雜。天賦麽,有那麽一點點,但是沒有好到能成為頂尖高手。大約四五年前,我到了你現在的年紀,身手還是很平庸。”
“那你肯定是好吃懶練。勤能補拙,這點道理你不懂麽?”端木蘭青不屑道,順手拿起一小串葡萄。
Enrico哈哈大笑。“那肯定是了。我以前好吃,那是出了名的,就像你現在這樣。可是,吃多吃少,這是功力。知道什麽是美食,什麽是垃圾食品,這是境界。練武也是一樣的。”
“練武和吃東西扯上關係,您恐怕是第一個。”Tina抿嘴笑道。
“吃貨武學。前無古人。”Enrico嘿嘿一笑,卻對端木蘭青道,“勤是能補拙,補的,隻是功力。頂尖高手,有的不僅僅是功力,還得有境界。你說說看,我的境界怎麽補呢?”
端木蘭青一時語塞。
Jonathan卻有點開竅了。“是啊。境界怎麽辦?這就是悟性了。沒悟性,確實成不了頂尖高手。”
“就知道傻練,那是豬頭一個,練死也沒用。”Enrico笑道,“不過,普通人的悟性也是一點一滴積累的。一般要熬上二三十年。從小習武,練到半大老頭子半大老太太,熬成高手。”
“道理都是一樣的。”Ann插言道,“一個人沒有特殊經曆,比如遭一場大難,或生一場大病,很難理解生活,或者說很難改變自己對待生活的心態。所以佛教說,煩惱是菩提,就是這個意思。但是這是十二因緣的說法,這樣修行是很慢的。學武也是一樣,就算有悟性,也得慢慢熬著。”
“Ann,我感覺你也是武者。”Tina忽然問道,“你學的是什麽。”
“劍道。”Ann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麽看出來的?”
“眼神啊。武者的眼裏有火焰。”
“我是練過很久。不過後來放棄了。”
“那多可惜。”
“仔細想也沒什麽。劍道凶險。練到極致,瞬間取人性命,終歸不是修行人該做的。”
“Enrico,說說你的奇遇吧。怎麽讓進境提升得那麽快。”Jonathan饒有興趣。
“當然是修行了。”Enrico老老實實地說。
“怎麽修?”Jonathan追問道。
“找一個好的法門,比如我們的頓悟法門就很好----不是所有的法門都能提升靈性。我當年練武到了你這個歲數,進入瓶頸,再也沒法長進了。障礙在哪兒呢?在靈性的等級上。這時候如果能開悟,靈性上的障礙就打通了----我走的實際上是這麽一條路。”
“所以說,我要想突破現在的情況,就得去修行了。”Jonathan總結道。
“你們把事情說反了。”Ann對Enrico道,“照你這種說法,修行成了一種手段,而提升武功反倒成了目的。本末倒置。”
“是是是,我表達不清。”Enrico笑道,“完全說反了。你的靈性提升了,你了解了更深層的宇宙的知識,你變得更有能力更自由,什麽不能做?你可以學茶道,書法,繪畫,劍道,當然還有空手道,學什麽成什麽。但是無論你去學了什麽,都是雕蟲小技而已。”
端木蘭青噓了口氣。“那豈不是說,你可以同時成為音樂家,畫家,學者,武林高手等等。這個世界上怎麽沒見過有這種人?Enrico,你是這種人麽?”
“我這麽笨,你說象麽?”Enrico大笑,“打個比方。有一個小叫花子,忽然有了一些錢,他是不是要炫耀一下子?他可能馬上買了一件好衣服,然後穿著它到處跑,給大家看;他也可能去最好的餐館吃了一頓,讓很多人看到,他消費得起這樣一頓飯;或者他做什麽其它的事,因為他做叫花子做很久了。現在如果一個億萬富翁,你覺得他會象小叫花子一樣,去做那些事情麽?”
“明白了。”端木蘭青道,“那他至少應該做點什麽,要不有那麽多錢幹什麽?”
Enrico點了點頭。“當然,億萬富翁有億萬富翁該做的事。比如承擔這個人生生世世的業障,也就是基督教說的原罪。如果這個人的罪業被拿掉了,那麽他十代的親人都超生了。在地獄的去了天堂,當畜生的轉世做了人,原本做人的則有了親近救世主的因緣。你說他這麽忙,他還有心思搞那些雕蟲小技的玩意麽?”
“虛偽。”端木蘭青啐道,“你口口聲聲說不玩雕蟲小技,自己還不是成了大高手?”她看了Jonathan一眼,又對Enrico道,“他就夠厲害了,你比他還強。做人還是應該誠實一點。”
“他真沒有。”Ann插言道,“他這功夫是自然而然的。”
“是這樣的。”Enrico做了個鬼臉,“我修行了一年,有一天忽然想練練武,常言說拳不離手,這不練不就荒廢了麽。這一練就有很奇妙的感覺,因為對武學的理解完全不同了。我當時想,要麽我是好吃懶練,已經退步得什麽都記錯了,要麽我是突破了原來的境界,來到了一片武學的新天地。怎麽驗證呢?我決定找人比武。”
“然後呢?”Tina也聽的興趣盎然。
“剛開始找了個級別非常低的,沒想到第一場還是輸了,因為一年不練,生疏了。”
端木蘭青抿嘴笑起來。
“後來一路贏,找的對手級別越來越高。這樣贏了二十多場吧,完全熱身過來了。然後我開始跟同級別的選手比試,連勝五場。這樣同級別的選手我不再有興趣了。”
“那時候你是什麽級別?”Jonathan問道。
“相當於空手道的紫腰帶。”
“那比我現在還差一點。我是茶帶。”
“那是!你天分很不錯呢。”Enrico讚道。
“別打岔。後來呢?”端木蘭青道。
“後來我開始挑戰茶帶級別的選手。以前從未戰勝過這個級別的人。因為心裏有這個障礙,第一場就輸了。”Enrico笑道,“但是輸得我很不服氣。人類都有弱點,很多時候不能完全發揮全部實力。”
“接著說。”端木蘭青道。
“下一場因為放得開了,我輕鬆獲勝。這樣對陣茶帶選手,我又連勝十場。十勝一負,信心大增。這樣又過了三個月,我又勝19場,平一場,總成績29勝一平一負,負的那一場就是剛開始那第一場。所以後來的30場保持不敗。我晉升茶帶,並有資格對陣黑帶。”
“其實黑帶和茶帶的差別非常小。”Tina道。
“我感覺也是這樣。跟黑帶比試也是30場,27勝3平,仍然保持不敗。我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從那以後我退出了比賽。這幾年我不再與人交手,隻是天天練武,不讓武藝荒廢而已。”
“您現在是黑帶了吧?”Tina道。
“黑帶三段,剛拿到。”Enrico笑道,“這個得等。不過無所謂了。黑帶三段和黑帶九段比,有那麽大區別嗎?Peterson現在恐怕已經七段了。”
“您覺得,單憑空手道的手段,能不能成為頂尖高手?”Jonathan其實一直有這個疑問,而眼前正好有這樣的大高手可以請教,機會非常難得。
“不能。Peterson能有現在的身手,是因為他還學過柔道。他現在40多歲,顯然是到了他人生中的武學大成期,柔道已經被他融合到了空手道裏。你肯定也學過別的吧?”
“我還學過泰拳和劍道。後來和Tina在一起,也了解了一點點中華武術。”
Enrico點了點頭。“看得出,泰拳的凶狠,劍道的淩利,已經被你融合了。這麽年青就能做到這一點,了不起呀。單憑空手道,你達不到現在這樣的水準。和你們同級別的高手,一旦遇上你或者Peterson這樣的雜家高手,就很難取勝。比如你,雖然現在還隻是茶帶,卻能亂拳打死老師傅。空手道有先天不足,因為很象中國南方的拳術。”
“南方拳術不好麽?”Tina道。
“南拳北腿,各有各的長處吧。”Jonathan對中華武術多少知道一些。
“爭論一直就有。”Enrico道,“民國時代,1929年,在杭州舉辦過唯一的一次全國性的比武大賽。參加比賽的,都是當打之年的年青人。我十歲的時候拜過一個師父學武,當時他已經七十多歲了。他年青的時候參加過那場比武大賽。據師父講,那一次大會是非常殘酷的,所有選手必須簽一份生死合同,如果在擂台上被打死,不能怪別人,家裏人也不能因此尋仇。擂台下麵放了很多棺材,每個棺材上麵是100塊現大洋。輸了的,馬上走人。被打死的,抬進棺材裏,那100大洋是撫恤金和安葬費。”
“天哪。”Tina有些動容。
“師父說,義和團之後,中華武術被很多人輕視,因為拳術比不上洋槍洋炮。那次大賽,是義和團之後大約30年的首次,所以盛會空前。但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後來沒有再舉辦過。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是生死相搏太殘酷,二是沒過多少年,抗日戰爭就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