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甲乙經》作者不是皇甫謐
新西蘭注冊中醫師公會 羅鴻聲
有人認為楊玄操和楊上善是隋人,但從楊玄操難經序後置名判斷,玄操當為唐人,因其序置名為“前歙州歙縣尉楊玄操序”,此序某些段落曾為唐代張守節《史記正義》所引錄,如:“”《史記正義》在開元24年撰畢,則楊玄操《難經》序 當在此前即有,考歙州之名始於隋文帝(公元589年),至隋煬帝時(607)改歙州為新安郡。唐高祖時(612)複以新安郡為歙州,州治歙縣。從歙州的沿 革來看,縣尉一職,在隋文帝時已改為縣正,唐高祖時又改縣正為縣尉,故楊玄操任歙州歙縣尉應在唐代,而不是在隋代,又因唐高宗顯慶元年(656)之前成書 的《隋書·經籍誌》所記“黃帝甲乙經十卷”條下未注明作者,至楊玄操時始有皇甫謐撰《甲乙經》之說,故玄操應是唐高宗至唐玄宗時人。
楊上善亦非隋人,唐代杜光庭《道德真經廣聖義·序》雲“太子司議郎楊上善, 高宗時人, 作《道德集注真言》二十卷。” 據賈以仁考證,楊上善僅僅為《太素》撰注,而非編纂,撰注時間大致上可斷在唐高宗幹封元年(666年)二月至鹹亨元年(670年)十二月之間。(賈以仁,楊上善注《黃帝內經太素》考)楊奕望考證楊上善為唐高宗至唐玄宗時人。(楊奕望,醫古文知識,2004,2,《黃帝內經太素》成書年代考評)楊上善在《黃帝內經太素》中,也多處提到《甲乙經》,如《黃帝內經太素·卷十·衝脈》雲:“岐伯曰:手之三陰,從髒起手。”
楊上善注:“皇甫謐錄《素問》雲:衝脈起於氣街,並陽明之經,俠臍上行,至胸中而散。” 楊注引文見《甲乙經·卷二·第二·奇經八脈》。較二楊稍晚的王燾亦認為《甲乙經》是皇甫謐編撰,如《外台秘要·卷三十九·明堂序》雲:“夫明堂者,黃帝之正經,聖人之遺教,所注孔穴,靡不指的。又皇甫士安,晉朝高秀,洞明醫術,撰次甲乙,並取三部為定,如此則明堂甲乙,是醫人之秘寶,後之學人,宜遵用之。”王燾為玄宗時人。五代時劉所編的《舊唐書·卷五十一·誌第二十七·經籍下》載“《黃帝三部針經》十三卷 皇甫謐撰。”《舊唐書經籍誌》是根據唐代毋煚所撰的《古今書錄》編寫的,而《古今書錄》又是根據開元九年重修的《群書四部錄》撰寫的,故《舊 唐書經籍誌》所載書籍隻反映了開元以前唐朝中秘所藏的書籍,《舊唐書·經籍誌·序》雲:“今錄開元盛時四部諸書,以表藝文之盛。”又雲:“後出之書,在開 元四部之外,不欲雜其本部,今據所聞,附撰人等傳。其諸公文集,亦見本傳,此並不錄。”即《群書四部錄》以外的書,均未收入《舊唐書經籍誌》,《舊唐書經 籍誌》所收的書都是開元九年()以前中秘所藏的書。也就是說將皇甫謐與《黃帝甲乙經》聯係的時間是唐高宗顯慶元年(656)至唐玄宗開元九年(722年)這段時間。
二楊及王燾以《甲乙經》為皇甫謐編撰之說所據何典已不可稽考, 假若《甲乙經》真為皇甫謐在所撰,為什麽《晉書·皇甫謐傳》所列舉皇甫謐生前著作沒有《甲乙經》。如《晉書·皇甫謐傳》雲:“謐所著詩賦誄頌論難甚多,又撰《帝王世紀》、《年曆》、《高士》、《逸士》、《列女》等傳、《玄晏春秋》,並重於世。”而《隋書經籍誌》對皇甫謐的著作均注明皇甫謐撰,惟有《黃帝甲乙經》未注明皇甫謐撰,則說明《甲乙經》並非皇甫謐編撰。如《隋書·卷三十三·誌第二十八·經籍二·史》載:“《帝王世紀》十卷 皇甫謐撰。起三皇,盡漢、魏。《高士傳》六卷 皇甫謐撰。《逸士傳》一卷 皇甫謐撰。《玄晏春秋》三卷 皇甫謐撰。《列女傳》六卷 皇甫謐撰。”《隋書·卷三十四·誌第二十九·經籍三·子》載: “《鬼穀子》三卷 皇甫謐注” “梁有《朔氣長曆》二卷,皇甫謐撰”“《黃帝甲乙經》十卷。注曰:音一卷。梁十二卷。”“《皇甫謐、曹翕論寒食散方》二卷,亡。”“《皇甫士安依諸方撰》 一卷”。此外,一些書籍雖提到皇甫謐,但都未有皇甫謐撰《甲乙經》的記載。《諸病源候論·卷六·寒食散發候》引錄《小品方》雲:“覽皇甫士安撰《解散說》及將服消息節度”。又如顏之推《顏氏家訓·雜藝》雲:“醫方之事, 取妙極難, 不勸汝曹以自命也。微解藥性, 小小和合, 居家得以救急, 亦為勝事, 皇甫謐、殷仲堪則其人也。”《諸病源候論·卷六·寒食散發候》雲:“皇甫雲∶然寒食藥者,世莫知焉,或言華佗,或曰仲景。”
關於《甲乙經》序,自唐以來都認為是皇甫謐所作,但從《隋書經籍誌》的記載可知,《隋書經籍誌》所載之《甲乙經》是沒有皇甫謐序言的,若《甲乙經》是皇甫謐所撰且有皇甫謐序,那麽,《隋書經籍誌》肯定會注明《黃帝甲乙經》為皇甫謐撰。
此外,從序的內容也可看出此序不是皇甫謐所作。
第一,黃龍祥 “將傳世本《甲乙經》序文與皇甫謐著《帝王世紀》相關文字加以對照,二者不相吻合,試引原文對照如下:
黃帝有熊氏命雷公、岐伯論經脈,旁通問難八十一為《難經》;教製九針,著《內外術經》十八卷。岐伯,黃帝臣也。帝使岐伯嚐味草木,典主醫病經方、《本草》、《素問》之書鹹出焉(《太平禦覽·方術部二》第七百二十一卷)。黃帝四目,又使岐伯嚐味百草,典醫療疾。今經方、本草之書鹹出焉(《太平禦覽·皇王部四》第七十九卷)。
上 古神農始嚐草木而知百藥;黃帝谘訪岐伯、伯高、少俞之徒,內考五髒六腑,外綜經絡血氣色候,參之天地,驗之人物,本性命,窮神極變,而針道生焉……按 《七略》、《藝文誌》,《黃帝內經》十八卷,今有《針經》九卷,《素問》九卷,二九十八卷,即《內經》也……比按《倉公傳》,其學皆出於《素問》,論病精 微,《九卷》是原本經脈,其義深奧,不易覺也;又有《明堂》,孔穴、針灸治要皆黃帝、岐伯選事也……(《針灸甲乙經》序)
從 上文可知,《帝王世紀》謂,與黃帝論醫問道者乃雷公、岐伯,而沒有伯高、少俞之臣;編撰的醫經為《難經》、《內外術經》,而不是《素問》、《九卷》、《明 堂》;又嚐百草者為岐伯而不是神農。由此可見其與《甲乙經》序文的觀點頗不相類,顯然不會出自同一人之手。也就是說這兩部書不大可能均出自皇甫謐之手。” 除此之外,序文說“伊尹以亞聖之才,撰用《神農本草》以為湯液。”
也與《帝王世紀》關於伊尹的記載不同。《帝王世紀》為皇甫謐撰已為史書所證,而唐以前的史書記載《甲乙經》的作者已佚名,並非皇甫謐編撰,所以《甲乙經》序亦非皇甫謐所作。
第二,序文說“按 《七略》《藝文誌》,《黃帝內經》十八卷。今有《針經》九卷,《素問》九卷,二九十八卷,即《內經》也。亦有所亡失,其論遐遠,然稱述多而切事少,有不編 次。比按倉公傳,其學皆出於《素問》,論病精微。《九卷》是原本經脈,其義深奧,不易覺也。又有《明堂孔穴》針灸治要,皆黃帝岐伯遺事也。三部同歸,文多 重複,錯互非一。”這段文字提到的“按《七略》”,是一大疑點,《七略》是漢代劉歆撮取劉向《別錄》指要編撰而成,《漢書藝文誌》又是刪《七略》之要而成,《別錄》對所校的書都有詳細的記錄,《七略》則於每一書下都有解釋。例如,《別錄·戰國策敘錄》曰:“臣向言:所校中《戰國策》書,中書餘卷錯亂相糅莒。又有國別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國別者,略以時次之;分別不以序者,以相補除複重,得三十篇。……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國時遊士輔所用之國為策謀,宜為《戰國策》。其事繼春秋以後訖楚漢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間之事。皆定,以殺青書,可繕寫。”
《晏子敘錄》雲:“臣向言:所校中書《晏子》十一篇,臣向謹與長社尉臣參校讎,太史書五篇。臣向書一篇,臣參書十三篇.凡中外書三十篇,為八百三十八章。除複重二十二篇,六百三十八章,定著八篇,二百一十五章……,皆已定,以殺青書,可繕寫。”《孫卿子敘錄》曰:“臣向言:所校雌中《孫卿書》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複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皆已定,以殺青簡書,可繕寫”劉向等人的校書,首先是廣搜異本,相互校勘,除其重複,考其訛誤,定其篇目,冠以書名,最後以簡冊書寫作為可繕寫的定本。每校完一書,都由劉向寫一敘錄,條其篇目、撮其指意、辨其訛謬,上奏皇帝。《七略》 通常於每一書下都有解釋。如《漢誌》 “ 《孔甲盤盂》二十六篇,黃帝之史,或曰夏帝孔甲,似皆非”《七略》雲:“《盤盂書》者其傳言孔甲為之。孔甲,黃帝之史也。書盤盂中為誡法,或於鼎名曰 銘。”(《文選·陸佐公新刻漏銘》注)《山海經書錄》雲:“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臣秀領校、秘書言校、秘書太常屬臣望所校《山海經》凡三十二篇,今定為一 十八篇,已定。”因此,《別錄》、《七略》對《黃帝內經》是否 包含《靈》《素》肯定有說明,凡是讀過《別錄》《七略》的人都會明白《黃帝內經》是否包含有《素問》與《針經》或《九卷》。按理《甲乙經》序應該引錄《七 略》對《黃帝內經》的解釋才具有說服力,因為引錄《七略》的說明和解釋來說明《黃帝內經》與《靈》《素》的關係比任何推測都具有權威性,但《針灸甲乙經》 序中沒有引用,反而根據《藝文誌》記錄《黃帝內經》的卷數與《針經》加《素問》的卷數相同而推測《針經》和《素問》是《黃帝內經》,顯然“按《七略》”之語是廢話。這隻能明《針灸甲乙經》序的作者未讀過《別錄》《七略》,此序並非皇甫謐所作。皇甫謐是博覽群書的學者,他寫《帝王世紀》時,肯定讀過《別錄》《七略》,絕不會象《甲乙經》序那樣僅根據《漢書·藝文誌》《黃帝內經》的卷數來推測。
第三,《甲乙經》序中與史實不符的地方有皇甫謐獲風痹疾的時間,據熊明《皇 甫謐考》雲:“《晉書》本傳皇甫謐說‘後得風痹疾’,其獲疾之年,語焉不詳,不過,傳中所載其上疏拒晉武帝征聘之表(《藝文》卷二七、《禦覽》卷七四零及 嚴可均《全晉文》均題作《讓征聘表》)卻透露出些許信息:‘……而小人無良,至災速禍,久嬰篤疾,軀半不仁,右腳偏小,十有九載。又服寒食藥,違錯節度, 辛苦荼毒,於今七年……’則其獲疾至作此表已十九年了。所以,此表作年甚為關鍵,那麽,此表究竟作於何年呢?考《晉書》卷三《武帝紀》,確載下詔征皇甫謐 的有一次,即鹹寧二年(276)十二月,‘征處士安定皇甫謐為太子中庶子’,《晉書·皇甫謐傳》亦有載:鹹寧初,又詔曰‘男子皇甫謐, 沉靜履素,守學好古,與流俗異趣,其以謐為太子中庶子。’這一次已是皇甫謐晚年。《武帝紀》又載晉武帝受禪之初下詔‘諸郡中正以六條舉淹滯’事,此次是在 鹹熙二年(265),亦即泰始元年(此前不久,司馬昭亦曾辟舉),從表文來看,此表與《釋勸論》當作於此詔令頒布之後不久。晉武帝此次征召規模巨大,天下 之士莫不應征而往,唯皇甫謐獨不行,故武帝頻‘下詔敦逼不已’,皇甫謐於此時作《讓征聘表》較為合理。上文所引,皇甫謐稱自己服寒食散已有七年,據郝懿行 《晉宋故事》‘寒食散’條,服用寒食散,是在何晏的倡導下逐漸流行起來的,何晏魏正始間為尚書,《世說·言語》第14條載其語:‘服用五石散,非唯治病, 亦覺神明開朗。’何晏之後,服者日多,漸至流行。皇甫謐服用寒食散恐怕與此潮流有關,以鹹熙二年計,則其服寒食散當在魏高貴鄉公甘露年間,與寒食散之流行 相合。那麽,《讓征聘表》作於泰始初較為可靠。由此可知,皇甫謐獲疾之年在三十一歲左右。” 皇甫謐獲疾之年在三十一歲左右即公元247年,當在曹魏正始8年,而序中說為甘露中病風,這是不符合史實的。
通 過以上分析可知,《甲乙經》及其序並非皇甫謐所作,而且《甲乙經》正文的作者與《甲乙經》序的作者也不是同一個人。既然《甲乙經》序不是皇甫謐所作,那 麽,此序作於何時呢?從其作者未讀過《別錄》《七略》來看,此序當作於《別錄》《七略》亡佚之後。據史書記載,劉向的《別錄》與劉歆《七略》在《舊唐書·籍誌》尚有記載,如:《舊唐書·卷五十·誌第二十六·經籍上》“《七略別錄》二十卷 劉向撰。《七略》七卷 劉歆撰。”《新唐書·藝文誌》因之,到宋代的《崇文總目》是已不載《別錄》《七略》。因《舊唐書經籍誌》所錄書籍乃開元九年(公元721年)以前之書。《舊唐書·經籍誌》雲:“祿山之亂,兩部覆沒,幹元舊籍,亡散殆盡”《新唐書·藝文誌》亦雲:“祿山之亂,尺簡不藏”。故《別錄》《七略》很可能亡佚於“安史之亂”,而據鍾肇鵬先生的考證:《別錄》、《七略》亡佚於唐中宗神龍年(705-706)以前(鍾肇鵬:七略別錄考文獻 1985 第3期)。 “安史之亂”後,唐人的著作已很少征引《別錄》、《七略》的內容,多引錄《漢書·藝文誌》,例如王冰序。因而,可認為《甲乙經》序應作於“安史之亂”後。王冰的生卒年為玄宗時人。王冰在序中對《黃帝內經》與《素問》和《靈樞》關係的描述與《甲乙經》序的描述一樣,都是根據《漢書·藝文誌》所載《黃帝內經》的卷數來推測《素問》和《靈樞》即《黃帝內經》,但王序沒有寫《七略》,這就說明王冰時代已見不到《別錄》《七略》,所以隻能以《漢書·藝文誌》為依據。《甲乙經》序雖寫《七略》,但並未引錄《七略》之語,顯然是附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