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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雜憶,3百元讀萬卷書(2)

(2022-02-04 12:02:48) 下一個

在杭州,人們把喝茶稱為“吃茶”,這應該是有講究的,顧名思義,就是說他們喝茶是帶有咀嚼品嚐的動作。所以坐在近於幹凅的虎跑泉邊喝西湖龍井茶時,我就捎帶把小茶杯中的茶葉嚼了咽下去。因此我得了個結論:我這種俗人是學不到吳越之地文人雅士的風韻的,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喝茶,還得是用大杯子大口喝,要涼的。這種喝茶方式又稱“牛飲”和蘇杭那種小口“吃茶”雅致相去甚遠,慚愧,沒學好。後來在宜興看到那些精巧的茶具,覺得那就是給人褻玩之物,一點都不動心。

樓外樓和西湖醋魚是杭州的雙生子。一進那樓麵,門口一眉目清秀的小夥子就很殷勤地連聲招呼:樓上請。我們看樓下的座也挺滿的,彌漫著香煙霧的大廳裏一片喧鬧,也沒多想就往樓上走,挺清靜涼快的二樓。一個陪著我們玩的在當地念書的廣東同鄉低聲說,這是外賓廳。那時剛開放,不興把國內和國外的人同等相待的。我們大概是被那機靈的小夥子誤判為“港澳同胞”了。這誤判是要付代價的,我們也沒好意思拂人美意。結果,很快就上菜了,那魚挺大的,做法有點像粵菜的五柳魚。沒吃完,我們的嘴在美食之都練刁了,一下箸就知道不是新鮮魚,肉都麵了。因為看起來像是“外賓”,結賬沒問我們要糧票,價錢當然能把我們的預算弄一赤字窟窿。中國的老習慣,那麵子死活得扛著。

棲霞嶺山腰的黃龍洞是杭州一景,那時去不用門票。到那洞口就感到一股陰涼之氣,洞裏布滿了或坐或睡在涼席上避暑的市民。稀稀拉拉的幾個昏黃的燈泡可能連撲克牌上的點都看不清。站那洞裏往深處看,想起威虎山座山雕過日子的地方。那裏的人看到臉生,裝束也不一樣的人就特留意,說不好那是什麽眼神。不想呆了,我們小心翼翼地看著洞裏小道邊的人往外走,還得使勁地回想以前聽過的土匪切口,江湖暗語,在暗地裏萬一蹭著誰了,也許能蹦兩句鎮鎮場麵。不過平心而論,杭州人的彪悍程度在中國恐怕不上榜的。一個上海同學曾描述:如果兩個蘇州人之間的衝突升級到準備動拳腳時,通常會放出某種預警,當然不是“雖遠必誅”那種決勝於千裏之外的嘴皮子功夫,但那類吳儂軟語翻譯成普通話卻是一句與虎視眈眈的對手商量:“我打你一個耳光好不好?”這種對峙狀態如果發生在東北三省,恐怕早已經進入滿地找牙的階段了。

到了上海,住複旦大學的學生宿舍。那裏的蚊子可能平時老吸複旦人的血,連基因都變了,賊精。夜裏把四邊的蚊帳都掖好在涼席底下,累,睡到天亮。看到蚊帳一角聚集了有二,三十隻因吸血太多以至到了肚滿腸肥而無法飛動的蚊子,把它們剿滅了之後,那兩手巴掌上的血像從哪個凶殺現場回來的一樣。和複旦的同學聊起來,探討這些蚊子是使用什麽技術潛入防備森嚴的蚊帳裏。他們指點,那蚊子不是飛進去的,它們是從蚊帳開口那兩幅重疊的布紗之間慢慢橫著蹭進蚊帳裏麵的。他們說忘了告訴我們,睡前得在蚊帳口卷上幾圈再夾好才管用。我們都笑了,有這種智力的蚊子學點中國傳統的遊擊戰術還不是信手拈來,我也適時地表達了敬佩之意:複旦的蚊子天下無雙。

不像今天的上海家庭隻要有一,兩套房,淨資產撐起來的豪氣就能睥睨美國的大多數的中產階級。80年代初的上海人還在人平均幾平方米的三代同堂的屋裏貓著,年輕人等閑沒法找到演繹浪漫的空間。在外灘,那裏的情侶舊匯聚密度堪稱一景,靠在齊胸高的堤岸,兩對情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半個拳頭的間隔;一米長的石凳能容兩對情侶居然還能呢喃細語各不相擾,可見上海人的情商之高。

我還以為這種景色是不可複製的,誰知過了幾十年後又見到類似的羅曼蒂克。我有一位同事,長相頗像理查·基爾(Richard Gere),上班和他的情人打電話,我和他的辦公椅背對背,居然聽不到任何內容。並非我想聽,一般情況對於在一個在一,兩公尺外進行的對話,縱使你再不經意,都難免有若幹語句會飄進你的耳廓。而那位同事的聲音實在太低,就一串嘟囔聲。男聲的音調以低頻聲為主,如再降低音量,更為發濁而難以分辨,何況英語不是中文單音節發音那種一字一意的語言,雙方要在開放空間中耳語般地在電話裏交談且保持隱秘性,何其難也。在同一辦公室的同事盡知此事,也同聲稱奇。扯遠了。

在街上看到店家在一平底鍋上現煎一種小個頭的包子,很香,上麵灑著芝麻和蔥花,焦黃誘人。打聽一下,那叫“生煎饅頭”。在中國把肉餡包子命名為饅頭的,除了【水滸】裏孫二娘在十字坡開的店以外,上海是獨一份。當然,上海生煎饅頭和孫二娘的饅頭用的餡不一樣,豬肉餡不貴,好像是一,兩塊錢五個,一下口就欲罷不能,一麵把剛起鍋的包子放嘴裏,一麵使勁吸氣讓燙嘴的包子降溫,還得防著往下咽時別把喉嚨給燙著。我想,這種吃像恐怕可以與【西遊記】裏的長嘴和尚爭一日之長短。

42攝氏度,路上熱的發昏,進一冷飲店裏要了一刨冰。店裏的夥計看我們不像當地人,也不像上海人通常認定那種外地人,於是就期期艾艾地搭上話了: “來上海買東西啦?”他這麽問是有道理的,六,七十年代的上海產品是很搶手的熱門貨,可到八十年代的風水變了。我們一同伴裏有一點類似“厲害了,我的廣州”那種原始版自豪感,掏出那時頗為稀罕的萬寶路香煙(Marlboro)給那夥計遞了一支,開導他:“現在人都去廣州買東西了。”那夥計有點受寵若驚地接過煙,沒舍得抽,夾耳上,湊上來打聽起廣州牛仔褲和墨鏡的行情了,那都是那時年輕人必備的行頭。

從上海去青島船坐臥票皆售罄,隻有統艙的票。拿一張草席,下到最低的船艙,找個地方一鋪,那要準備過十多個小時。艙裏空氣渾濁,又熱又吵,還有種幽閉感。於是又回到主甲板上,發現幾乎所有稍好的不露天的空間都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最終發現在一條在廁所旁的通道上還沒人占,找份報紙鋪開,用行李包當枕頭縮在半邊過道,聽著人們來來回回的腳步聲,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

在中國海洋學院,住同學的同學的宿舍,沒鑰匙進門,遂在門口擺一小課桌,爬門上的小窗進出。還好沒人把我們認作小偷。可後來一事就讓我們體會到在什麽情況下能爬窗爬到臉發綠了。

那時還沒那麽多的店家賣天價海鮮,街上的飯鋪子賣海產,是裝一碗蛤蜊肉擺在桌上作廣告,老板邊吆喝邊驅趕漫天飛舞的綠頭蒼蠅。畢竟海鮮不是常能吃到的,我們決定“上一當”,要了碗據說是現煮的蛤蜊湯,味道不像是新鮮的,也沒喝完。當晚回宿舍後,三分之二的人肚子不對勁了,要在門上那小窗裏不斷地爬進爬出上廁所,直到把肚子裏的東西都清理幹淨了,再吃了好幾把黃連素才消停。幸虧沒脫水,也許也因為歲數不大,竟然扛住了這場食物中毒。現在名震一方的“連花清瘟膠囊”在那時還沒有問市,要不也許也可以幫點忙。

在這個瀕海城市裏缺水顯得有點荒唐,想洗澡得等到深夜,少人用水時,到一公共水籠頭邊用桶接那小指頭粗細的水。15分鍾下來得一桶水,先澆了打肥皂,再等15分鍾後接滿的第二桶水給衝幹淨。

一天逛完青島風情別具的八大關,想到附近的海灘走走。看到一處寬闊的海灘,也沒什麽人,就順著道往下走。半路上的樹叢裏突然有個“人民子弟兵”閃了出來,說這裏是軍事管製區,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們剛經曆了一場長達十年民族浩劫,又受“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影響,想著這人民的財產怎麽就要人民軍隊看管起來隻給“人民的公仆”享用了。於是,我們掏出了學生證表明我們是“人民”的一員,以人民的名義去人民的沙灘看看,再說那在遊覽區沙灘上看不出能藏什麽軍事機密。那哨兵檢查完我們的證件,看起來對這幾個拿學生證闖關的主感到有點困惑,他告訴我們:“不行。”當地的朋友拉著我們走,說:“沒用的。”想想也對的,每當人民想和權力對話的時候,這就是最典型結果。何況老祖宗早就有訓誡:“窮酸”撞著兵,有理講不清。

想去嶗山看看【聊齋】裏提到的那些道士修煉之處,可朋友給我們潑冷水,那是沒什麽好看的石頭山,既不峻,又不險,亦不秀,遂作罷。前些年,看到一報道,居然有人考證出嶗山是孫悟空的出生地。唉,東勝神州的確人傑地靈,真讓人信服。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能把玉皇大帝封孫悟空為“弼馬溫”的敕書給找出來。

街上,與玲瓏小巧的南方佳麗迥然不同的珠圓玉潤大連姑娘擦肩而過,我們的個頭像是有點寒磣。難怪曆數古來在百萬軍中能取上將首級的英雄豪傑,幾乎找不到南方人的出身。一個還能勉強能拚一下的孟獲,還楞讓諸葛亮擒了七次。不過從民國以來,政治領袖則以南方人為多。風土人情使然。

中國的地理概念是長江以南即為南方,廣東人的地理概念是除了兩廣以外都是北方。想體驗不同地方的民風和人生百態,飯店就是一個上佳場合。

在大連的飯店我們裏點了一香煎魚。不久那魚上桌了,個頭不小的魚看起來黑黑的很結實。因為沒有刀叉,我們先後動用了幾對筷子和條匙一起協同,才從魚身上扒拉下若幹碎片。下口一嚼,滿嘴焦苦,硬脆的細末。雖說廣東人的口味和北方相比是比較另類的,但這魚明顯是炸過了火的感覺。退菜?在東北?看著那位五大三粗在不斷大聲吆喝的店小二,想想這種高風險的遊戲還是留給別人去玩吧。

我們鄰桌有一對像是父子的食客,爸爸坐桌邊,用一至少有1500毫升容量的杯子喝啤酒,下酒的是一盤青菜。也許沒找到椅子,那看起來有十三,四歲的兒子站在離桌有一肘距離處捧一飯碗,很拘謹地偶爾伸手從他父親麵前那盤子中區區可數的幾條青菜中挾一條下飯。這讓人看了有點不舒服,我們試探著問那當父親的是否介意嚐嚐我們這條煎魚,還是東北人痛快,略做推辭後就欣然大口地用這條已經碳化的魚下酒,把青菜讓給了兒子,我們也把椅子讓給了那孩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對有孔夫子之風的父與子給我們解讀了其中的一部分。

順帶說說,離開廣東以後,在其他的地方的飯店裏如果要湯勺或條匙都要先付幾分或幾毛不等的押金,據說是怕被人順走了。奇怪,廣東怎麽就沒人順這些東西。

十一

從大連去秦皇島,我們的一個同伴病了,在醫院裏待了一宿。我們取消了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北戴河行程,匆匆跑到號稱“天下第一關”的山海關城樓前點個卯,然後就趕往北京。

在天津站停車時,看到站台上有一大媽在賣德州扒雞,小紙袋裏裝一隻不上一斤的鹵好的雞,應該是兩,三塊錢左右。打開紙包香氣撲鼻,那肉輕輕一扒就離骨,皮下沒什麽脂肪,入口鹹淡相宜,沒花十分鍾那小雞就消失在嘴裏了。記得“鐵道遊擊隊”裏的好手就用這玩意掩護劫火車的,比現在的抗日劇扔包子雷炸飛機的更可信。聽說現在德州扒雞已經有包裝好的在超市裏賣,如果那些化學添加劑不多的話,我還想找找能否有當年的味道。

幾十年了,北京小藍瓷罐酸奶還是讓人一往情深的依念。特別是夏天,插上管子一吸,涼,鮮,軟,滑的感覺順喉而下,愜意得非得用管子把空罐子吸得呼嚕亂響才罷休。

那時對外營業的商旅機構都讓國內人有被歧視的感覺,“友誼商店”是不讓本國人進的,裏麵的東西都以第二種貨幣“外匯券”標價,當然以稀缺和進口商品為主。北京一同學要到友誼商店買洋貨,我們陪著走一趟。這商店的門衛眼忒精,一群人裏就把我們的同學給攔了下來。我們一同伴趕緊用粵式國語說明他是和我們一起來的才放行。首都是人文匯粹的地方,連這門衛的都是像是捷爾任斯基調教出來的“契卡”,更別說現在名滿天下的“朝陽區群眾”。

說到上世紀80年代初,人們的認知還沒從陳舊的窠臼裏爬出來。我們一老師去西北某地公幹,說當地有一大橫幅號召“堅決打退廣東資產階級的猖狂進攻”。我們一北京同學挺時髦的,衣著皆非本土潮流,是讓人另眼相看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假期,他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上街,不知道讓警察叔叔看出了什麽破綻,居然把他攔下來查驗證件。我們那時在廣州的學校議論時政,張嘴就來,沒什麽禁忌。在北京,當地同學知道我們這種“妄議”的陋習,出門前特地提醒,別給自己找麻煩,這裏的“雷子”(便衣警察)多。當然,我們是充分理解的。

八月正趕上北京大白桃上趟,那時城管這種有中國特色職業還沒誕生,警察叔叔也嫌棄管雜事,賣桃的大爺找個離居委會大媽遠點的地方擱下挑子就開賣,好像也就三,五毛錢一斤,那桃個頭大,兩個就能有一斤(500克)出頭。我們是意誌薄弱,受不住滿街紅白桃色的致命誘惑,沒洗,在衣服上擦擦就下口,香,甜,爽,脆,全齊了。臨走了,想帶一些回廣州,在去火車站的地鐵上讓人擠得麵條似的,可就把那幾個桃舉得像芭蕾舞“紅色娘子軍”裏那個黨代表舉著駁殼槍那樣。洪常清還是單腳撐著,我們比他厲害,兩腳懸空都能立著。不幸的是在那要坐三天兩夜的京廣15次特快上,我們還得把那桃給提前吃了,沒法帶。那桃比荔枝更不堪:一日色變,二日一縷香魂盡去,化成隻有一桃皮可憐巴巴地附在桃核上,再加上一泡甜得黏手的桃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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