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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憶,民以食為天(5)

(2020-12-27 08:14:23) 下一個

十四(1)

東莞,幾度擦身而過,皆與我們奉之為天的事物有關。

70年代中期,我被人“落實政策”開恩允許到粵北一個小縣城裏待業。不像“陽光燦爛的日子”裏那幫主那樣帶著“紅色基因”可以瀟灑地打架撩妹過日子,我無書可讀,無技傍身,無收入度日。一次偶然的機會,一位開貨車的朋友說帶我經東莞去廣州。我這位朋友比我年長幾歲,不單人長得帥,而且視物待人甚有深度和分寸。人言:與君子交,如入芝蘭之室。在一個文明幹凅,人皆相殘的年代,從相知的朋友身上我領悟到更多的人生,那種意境並不在文字之內。

我們一路聊得天花亂墜。也托這位朋友的福,享了那個年代少有的口舌之樂,而且是免費的。這聽起來像一少見多怪的土包子作不經世事之語。

其實走過那個歲月的人都知道,在那個物資緊缺的年代裏,司機是三種熱門職業之一,走哪都跟大爺似的。因那回是替一小工廠送原料去東莞石龍鎮,卸了貨,廠裏的一廚娘趕緊就擺上一桌飯菜以饗我的這位朋友,我則誠惶誠恐地敬陪末席。桌上其中一味是酸梅燴鵝,不肥不膩,肉厚而不老,鹹甜酸鮮香皆恰到好處,盤中任何一味是増一分則過濃減一分則過淡。談笑間,美食碟空盤淨。我像【西遊記】裏從那位高老莊出身的和尚一樣,舔舔嘴,有點意猶未盡之感,雖說肚子已經夠圓了。

天下粵菜師傅多籍出東莞,順德,南海等珠江三角洲地帶,他們備饌之技已入化境。記起那詠酒食的名句:“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我想,倘若李白寫【將進酒】時有粵菜相佐,我肯定他那酒鬥裏當能揮灑出更多的傳世經典。

當天也曆一險境,事後回想才有點心虛。

也不知道為什麽49年後建立的代表了“人民”的政權老耽心被“一小撮”人顛覆,不斷地以“革命”或“人民”的名義提防和打擊到處都是的“階級敵人”。限製人身自由就是一種有效的維持治理,秦孝王時的商鞅定下的戶籍,監視,告發製度是被現代的人民公仆演繹得青出於藍而遠勝於藍的。文革時更是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那時沒有一份“組織”的證明或介紹信,等閑老百姓是不讓隨便出行的。而且那時東莞是要求持邊防證的要地,也是眾多逃港者的必經之地。我是匆忙間無證出行,夜裏要投宿,那是有麻煩的,加上出身政治賤民之家,搞不好就會讓警察叔叔扣起來看看是否屬於“階級異己分子”或是圖謀去“叛國投敵”,隨便安個罪名就可以送去新疆搬磚。那可不是像現在人們說“世界那麽大,我想去看看”就可以搪塞過去的。

我的朋友識廣機變,這英雄本色就於不用“眉頭一皺”,已經成竹在胸了。他讓那個當地貨主帶著我們去當地政府的招待所,和認識的前台打了個招呼。我的朋友一邊和我分享著廚娘給的當地產的有名的肉厚核小汁甜的石硤龍眼,一邊很隨意地和前台聊起鎮裏的風土人情,一邊把自己的出差證交去登記住宿。結果那位徐娘半老的前台臉上帶著那個年代稀有的笑臉給我們安排了個寬敞的帶陽台大間。我,一個“非法”出行窺視周圍世界的無業遊民就借古老的瞞天過海之計在比鄰香港的反帝前線度過了一夜,連夢都沒有。

 

十四(2)

踏進世紀之交,東莞不複以魚米之鄉揚名於世。2006年,我跟著一曾在當地插過隊的親戚去東莞,想看看那裏究竟有何等酒色財氣讓人談之色變。

圖一,圖二,東莞鬆山湖,現為華為集團的根據地

圖三,圖四,東莞市中心廣場夜景

 

一天的浮光掠影,也隻能把一些曖昧的猜想留給未來的行程了。難得的是當地的村民燉了一鍋“龍鳳相戲”待客。擒龍難,遂以一條兩斤多的蛇相替,無鳳可覓,則代之以一小母雞。可見廣東人膽肥,什麽都敢往鍋裏塞。幸虧在鴻蒙之初,上帝讓進諾亞方舟裏的那兩個不是廣東人,不然洪水退後,船裏的避難的百獸恐怕會隻剩下一堆嚼過的骨頭和皮毛。不過話說回來,這種龍鳳配的味道也是絕,飯後,我瞅瞅那口鍋。好像連湯都沒剩。

臨行,我們又得一禮包。我沒好意思拿,結果是我的親戚替我收了。回家打開,有一隻色澤焦黃油光亮眼的燒鵝和一大包又短又胖的東莞臘腸,都是真空包裝好的。這東莞臘腸得多說一句,廣東人揶揄別人的手指又短又粗時不會直描其狀,而是形容其像“東莞臘腸”。這恐怕是隻有廣東人才可會意的意像詞。

在親戚們相勸之下,我就試著把這包美味帶回去我住的窮山僻壤,日後或可借作去國懷鄉之想。我說“試”是拿不準美國是否允許包裝好的食物成品進去,所以有點忐忑。進了候機處,驟然打一噴嚏,居然繃斷了皮帶。這下狼狽了,我得不露痕跡地夾著下墜的褲子到處看看有無替代品。在廁所旁一位保潔阿姨很仁義地把一條月餅袋上的提繩卸了下來給我解了燃眉之急。不過,這好像是兆示著什麽。

在紐約,我選了帶有食物的報關項目,反正我也沒打算像大爺大媽那樣扮無辜,再說我這包裝燒鵝和臘腸也實際上與罐頭食品無異,沒聽過罐頭有禁令的。當然這樣申報以後我就必須開箱向海關官員顯示我的“Baked Duck”和“Special Sausage”。把鵝說成鴨也是有原因的,在美國,人吃鴨不吃鵝,所以得避諱一下。結果我對麵的那位女的海關官員像佛一樣帶笑拈花,拎起我那兩包至少有五,六磅重的東莞特產,啪的一聲扔進她身邊的一個大垃圾桶,並且用普渡眾生的慈悲告訴我,幸虧你報填了食物,否則查出來就是七百美元的罰單。我辯解說那是熟的並在包裝之中,她說你聽過“瘋牛病”嗎,防的就是這個。我感到我的生物知識真需要更新,她居然把鵝,豬,牛都歸為同一種屬,這聽起來都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事,可她有現場決斷權。我隻好給我的燒鵝和臘腸送去了最後一瞥,扼腕而去。後來我問一位認識的海關官員,說那垃圾桶裏那麽多異國風味,會不會有識貨的夜裏就能就著我的燒鵝喝上一杯,他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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