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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憶,看電影(2)

(2019-07-12 17:44:24) 下一個

我們這前後幾代人從小被教導隻能從一個角度看世界,隻能按一個思路說話,隻能按一個模式生活。

60年代不少蘇聯電影,“柯楚別依”“夏伯陽”“斯大林格勒”“攻克柏林”“海軍上將烏沙可夫”,直到蘇聯光榮地被授予“修正主義”的勳銜為止,那每一部電影都可以讓我們手舞足蹈,口水四濺地在課間休息裏侃上好幾天。特別是那些彪悍的哥薩克騎兵披著大氅揮舞著軍刀在戰馬上呼嘯衝鋒的瀟灑勁,蘇軍坦克在雪地裏馳騁的雄風,很令我們這種兒童戰爭迷癡迷神往的。人有先入為主的天性,那時鋪天蓋地的蘇聯宣傳,連電影帶歌曲,楞是造就了一代人難以化解的“蘇聯情結”。

這個情結很變態地被人用作春秋筆法塗抹著中國的近代史。用帶色彩的筆來塗改曆史,免不了有荒唐的戲劇感:一個有兩三千年文明的民族管另一個隻有幾百年野蠻拓展史的民族叫“老大哥”,有點肉麻。直到1969年中國軍人用“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精神和打敗法西斯德國的蘇聯紅軍在珍寶島交上手了,才知道有個“尼布楚條約”和“璦琿條約”,俄國人從中國人手裏拿到了過百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在江東六十四屯的被捕殺的中國人並不比南京陷落後死的中國人少。

同一年,我們被要求“複課鬧革命”,很有穿越感地從小學生突變成初中三年級學生,在課堂裏天天聽“階級鬥爭”的敵情分析,研究打倒“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反動派”的戰略戰術,討論為了世界一片紅我們要“早打,大打”一場世界級的戰爭。當然也要時時“衷心祝願”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能“萬壽無疆”。某一個課間,我們一幫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地妄議那片陷落在“現代修正主義”手裏的土地時,在一旁聽我們瞎侃的中學曆史老師幽幽地給我們加了個套:在50年代末,提到這兩個條約和這片土地的言論,是有“右派”的帽子在伺候的,當然,他沒敢講那些如實表述了曆史真相的人以及他們被株連的家人在後來幾十年所受到的種種欺辱,歧視和不堪。

不過,老毛子也替人背了個黑鍋:50年代初,中國舉債並付出幾十萬人的生命挽救了瀕於崩潰的金家王朝。到了五十年代末,那些造成千萬餓殍的人禍被硬扯到老毛子的債上,說是因還債而起。前幾年去新疆,在可可托海順道看了一個曾列為絕密的"三號礦",多年開采稀有金屬把一個小山挖成個上百米深的大坑。根據公開的記錄,那裏挖出的稀有金屬還了近40%的蘇聯債務。這正好證明了中國50年代末的極度糧食短缺是與蘇聯債務無關的。按時下流行的“以某某名義”,這口鍋看來還是讓前蘇聯繼續背著好,免得那些用萬千生靈墊底的“偉大的嚐試”真相讓人知道後招上罵名。

我們翻篇,又有新的戲本,在俄國人用彼得大帝的三色旗代替了鐮刀錘子旗後,中國人想和“全麵戰略協作夥伴”談有爭議的邊界。懷著深情厚誼的俄國“夥伴”先向中國人打個底:俄羅斯的土地是廣闊的,但沒有一寸的土地是多餘的。順帶說說,當年大不列顛號稱“日不落帝國”,它的海外領地像帶窟窿的爛布一樣,沒幾塊是整的。而俄國人從彼得大帝,葉卡捷琳娜女王開始,就沒停止過向鄰國的領土索求。幾個世紀下來,折騰成一片跨11個時區的土地。還捎帶操控了一個獨立的外蒙古做它的戰略屏障。畢竟還是中國人看得開,前些年好歹弄回了有170平方公裏的半個“熊瞎子島”作罷。聽說另外169平方公裏的半個熊瞎子島俄國要中國人付他們當地房地產作價和人口遷置費才可讓回,結果是在收到第三方估價後,中方嫌貴不願買。這幾年中國可能厲害了,加上吃了點後悔藥,開始和東麵那個島國在3.5平方公裏的釣魚島上死掐。不過那個送給“同誌加兄弟”的白龍尾島就消散在如煙往事裏了。

中俄接著花了十幾年談石油管道設置,當人問為何多年懸而未決,“夥伴”家的總統很有禮貌地回答,因為我們的經理有“商業考量”,他可沒提那中國人一往情深的“友誼”。最後是中國人出錢在俄國建了一條沒有“友誼”色彩的輸油管道。而且當世界石油長期低迷在40-50美元一桶的時候,俄國在繼續用70美元一桶油的協議價格償還慷慨的中國納稅人那幾百億建油管的貸款。我曾經目光短淺地質疑這種關係,國內許多人站在曆史戰略製高點的人對我耳提麵命:70美元一桶是因為要幫助俄國人對付共同的敵人。也難怪,不久前那位前蘇聯克格勃官員心情愉快地說溜了嘴,他在坐山觀中美貿易戰的風景,中國官方倒是很大度地替他圓場。這有點滑稽:不但曆史,現實也可以玩得令人眼花繚亂。

話說回我們看過的電影,韓非主演的“趙老爺上轎”“錦上添花”也讓人感到輕鬆悅目。加上國產的“海鷹”“沙漠追匪記”“羊城暗哨”“秘密圖紙”“天山上的來客”也挺來勁的。這裏有一往事也和間諜片有關:我一親戚,文革前被鐵道兵從中山醫學院“借調”去修成昆鐵路,套路和劉備“借荊州”差不多,沒準備還的。文革時“全國山河一片紅”,他探親回穗,聊天時提到,內地同事好奇問,你怎麽敢住廣州,那裏那麽多特務殺人放炸彈。很顯然,那些電影觀眾是還困在“羊城暗哨”的情節裏找不著北了。

看“紅樓夢”“朝陽溝”“白毛女”就特沒勁。說起“白毛女”還有場外的故事: 中國有點年紀的都看過幾遍那個電影,更不要說那近十億人反複看的同名“革命芭蕾舞劇”,聽那些用尖利的女高音唱出的咬牙切齒的詛咒和複仇誓言,耳朵都起毛了。國內一名嘴,最近曾講述“白毛女”的出處,那個被塑造成萬惡不赦的黃世仁其實是河北平山縣一好善樂施的富人,而那位苦大仇深的楊白勞是敗光祖業的小豆腐坊主,酒醉後誤喝鹵水留下孤女,被黃世仁收養。結果有人再把四川一野女的故事摻和在一起,當成教唆煽動仇恨的工具。那時看這種的電影,就必須是表現出義憤填膺。記不得是第幾回看“白毛女”了,我和夥伴們胸無大誌地坐在銀幕背麵的草地上小聲地聊著日間的玩鬧事,聊到樂事就沒心沒肺地笑了。驀然聽到一聲嬌斥:毫無階級感情。扭頭一看,是一女中學生模樣的,大概是從對麵華師附中過來的。她正很投入地對銀幕上喜兒被虐的情節恨得七竅生煙。那時文革初起,憑她“純潔的無產階級感情”,再來點激烈的“革命行動”也可能的。華師附中當時的學生多來自附近高校,中南局,廣州軍區,省市機關的家庭,加上一些為了貫徹“階級路線”特招的工農子弟,這女的寬大的衣褲和大舌頭的普通話就是鄉裏“貧下中農”出身的明碼標記,恐怕沒人敢捋她的“虎須”的。我們出身是弱勢階層,惹不起,遂遠遁到操場一側,像阿Q一樣在嘴皮上的渲泄點勝利感作罷。

中國人活得挺累的,從前幾千年都在地裏刨食,有的人家幾輩子省吃儉用攥下幾個錢,添了幾分田,就成地主和富農了。後來把兩百萬地主的土地和命都沒收了,卻要把“最終埋葬帝修反”的世界使命扛起來,要琢磨如何“解放全人類”,還要不停地在周圍的人群裏找“階級敵人”把他們送進被管製的牢籠裏。這是一種很費解的意識形態邏輯:用仇恨和滅絕的反文明手段來達到“解放”人類的終極目標。這個製度因此就要借助不斷地製造公敵來維持其有效運轉。如果沒有公敵,那就必須製造出來。

還有一個“武訓傳”的電影,趙丹演武訓, 一個辦義學的乞丐,也就是那時的以一底層平民微薄之力撐起的“希望工程”,很感人的。因不合那種鬥爭學說的胃口,結果這電影導致武訓的墓都被人扒了,焚骨揚灰,株連萬千同情者。中國的文化和文明本來就滯後,49年後更添愚昧。如今的"中國特色"更是自外於人類文明共識。隻是吞下這種惡果的並不一定是栽種者。

80年代中以後,學校的廣場逐漸不放周末電影了。皆因人家裏的9英寸的黑白電視慢慢向18-20吋彩色電視過渡。不過彩電是奢侈品,當時是走私的熱門貨。有人逮著機會也下手倒騰幾部,借機掙上三幾百塊錢。那時可不興叫“下海”或“供給側”,官方把這種經濟行為定義為“投機倒把”,逮住了要坐牢的。要是買賣上頭掙了上千的話,那牢期恐怕就夠格送去新疆搬磚了。和現在這些強取豪奪以千萬贓款為計算單位的後起之秀相比,當年那些為幾百塊“茶水費”蹲大獄的老前輩真令人汗顏。難怪現在的意氣風發的“後浪”得意洋洋地在“五四青年節”找個代言人宣稱要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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